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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放屁!」姚佩佩罵道,「你怎麼能說出這麼噁心的話來,呸呸呸,你幹嘛不去給你們小鬍子大媽洗一洗,看她到底是男是女……」

  兩人正鬧著,一扭頭,看見譚功達和錢大鈞兩個人正朝這邊走來。兩個人正想溜,沒想到錢大鈞在身後叫住了她們。兩人走到近前,譚功達目不斜視,連正眼都不瞧她們一眼,就走過去了。錢大鈞眼睛盯著姚佩佩,卻對湯碧雲笑道:「羊雜碎,下午上了班,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又朝姚佩佩看了一眼。那樣子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他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在給她使眼色,眉毛往上輕輕一揚,讓人頗費思量。

  所謂的憶苦飯,不過是由麩子、穀糠、豆渣等熬煮而成的稀飯。盛在一隻大木桶裡,清湯寡水的,用湯碧雲的話來說,往那木桶上一趴,就能照出人影子來。姚佩佩硬著頭皮,盛了一碗粥,和湯碧雲兩人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並排坐了下來。姚佩佩勉強喝了半碗,就再也喝不下去了。一陣陣的反胃,弄得她只想嘔吐。

  「豆渣是餿的。比豬食還難吃。」姚佩佩抱怨說。

  「菜葉子也是黃的,像是在泥裡漚過的。」湯碧雲說。她在碗裡攪了攪,挑出蠶豆來吃,等到她把為數不多的幾粒蠶豆吃完,就將碗一推,筷子一丟,托著腦袋怏怏發愣。

  「哎,你看錢副縣長,倒是吃得挺歡的。我數過,他已經在喝第三碗了。」姚佩佩小聲道。

  湯碧雲直著脖子,遠遠地瞅了錢大鈞一眼,冷冷道:「他呀,升了官,心裡頭美滋滋的。假如有人讓他把一缸泔腳水喝下去,他保險比誰喝得都快。」

  過了一會兒,湯碧雲對姚佩佩說:「上一回季度考評,你知道我的名字怎麼會跑到你後面去的嗎?」

  「不就是思想落後,表現不好嗎?」

  「哪兒呀,就是那回吃憶苦飯,我沒去,躲在女廁所吃餅乾,被我們小鬍子領導當場抓住了。」

  「你們領導也吃得挺歡的。」

  「她呀,你就快別提了。這人肥得像一隻癩蛤蟆,脖子比腦袋還粗。咳嗽一下,身上的肥肉都要抖上半天。」湯碧雲苦笑著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姚佩佩道:「形式主義害死人。要說這時候,正是蔬菜上市的季節,又不是沒有好青菜,幹嗎淨往鍋裡放爛菜葉呀?」

  「要不怎麼叫憶苦飯呢?」

  「這名堂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想出來的。」

  「我現在一想到清真館的生煎饅頭,就受不了。」

  「對呀,牛肉包子呀!」

  「還有羊雜碎湯呀!」

  「蘭州拉麵呀!」

  「對呀,還有蓮花酥呀!」

  「荷葉餅呀!」

  ……

  兩個人正說得高興,忽聽得背後有人冷不丁接話道:「依我看——」

  兩個人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原來緊挨著她們身後靠牆的位置,還有一張小方桌。剛剛打飯的時候,姚佩佩還特地留意了一下,沒人。不知什麼時候,趙煥章副縣長悄不溜聲地坐在了那兒。

  「依我看呀,清真館最好吃的還要算是錠子鍋盔,你們以為呢?」趙煥章道。

  「是是是……」姚佩佩傻傻地笑著,拼命沖著趙副縣長點頭。

  「好吃好吃,鍋盔好吃,鍋盔好吃……」湯碧雲也連忙附和道。

  看到兩個女孩愣愣地望著自己,嚇得面無人色,趙副縣長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不用擔心。你們倆剛才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見。不過,以後說話可得留神。俗話說,隔牆有耳。」說完,端起飯碗,「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站起身來,笑眯眯地走了。

  7

  第二天上午,姚佩佩和楊福妹辦了交接,就搬到樓下辦公去了。剛才,她忘了把茶杯帶到樓下來了,只得上樓去取。錢大鈞也正忙著挪窩呢,地上飄滿了散落的紙頁。姚佩佩取了杯子要走,聽見錢大鈞在背後說道:「小姚,你怎麼把辮子給剪了?」仍然是似笑非笑,目光空洞。姚佩佩的臉一下就紅了,「怎麼樣?好不好?」她攏了一下耳邊的頭髮,問錢大鈞道。

  昨天晚上,她去理髮店新做了頭髮,原來的羊角辮變成了現在的齊耳短髮。姑媽一迭聲地說不好,姑父說她不如以前好看了。早上上班時,她在門口碰到了湯碧雲,羊雜碎似乎嚇了一跳:「天哪!你一下子老了七八歲!」

  「好啊好啊,這樣顯得更成熟。說真的,你搬到樓下去,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呢!」錢大鈞笑道。

  「誰知道是真是假!」姚佩佩笑呵呵地說了一句,轉身就走了。

  譚功達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嬰兒。一上班,他就把自己埋在一大堆檔和書籍之中,半天沒有一絲動靜。姚佩佩即便是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他的臉。她從抽屜裡取出那本《三國志》,胡亂地翻了幾頁,又讀不下去。

  今天早上,姚佩佩將新做好的一條裙子找出來,折騰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敢穿。窗外春已漸深,漫天的柳絮落在院中碧綠的草地上,讓南風一吹,又颺起來,在窗前流連不去。不時有絮花飄到屋子裡來,弄得她鼻子直癢癢。槭樹和洋槐長出了新葉,陽光暖烘烘的,蒸發出雨後的濕氣,帶著泥土味,熏得人渾身倦怠,昏昏欲睡。

  大約九點鐘的時候,白庭禹搖頭晃腦地走了進來。他是個好脾氣的老頭,永遠都是笑呵呵的。他看見姚佩佩一個人坐在窗前打盹,就走了過去,把她手裡的那本書拿過來翻了翻,道:「怎麼樣,挺困的吧。這個季節人最容易犯困,泡杯濃茶喝喝就好了。」隨後他轉過身去,對譚功達說:「小王已經在下面等著了。老譚,我們走吧。」

  「就來就來。」譚功達支吾著,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文件,一邊站了起來。

  白庭禹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樂了。他又扭過頭來,看了看姚佩佩,笑道:「喲呵,你們兩位是約好了的還是怎麼的?怎麼都把頭發給理了?」

  姚佩佩這才發現縣長也理了發,而且人家理的是眼下頗為時髦的小分頭。雖說看上去比原來年輕多了,可畢竟怪裡怪氣的,有點滑稽。姚佩佩抿著嘴只想笑,可又不敢笑出聲來,趕緊扭過身去,假裝看著窗外。這時,譚功達已經從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面繞了出來,徑直走到姚佩佩的跟前,小聲道:「小姚,你這兒有梳子嗎?借我用用。」

  姚佩佩手忙腳亂地在提包裡亂翻了一通,只找出一把篦子,問他要不要。譚功達也不管它是什麼東西,一把奪過來,對著牆上的一面小方鏡,像模像樣地梳起頭來。末了,又把篦子還給姚佩佩,嘴裡狐疑道:「咦,你這是什麼梳子?怎麼是滑的呢?」

  姚佩佩終於忍不住,捂著嘴「噗噗」地笑了起來。

  「這是篦子。」白庭禹道,「過去的女人不常洗頭,用它來篦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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