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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石副官走了過來,遞了一件新的大衣,他卻推開,環抱著她,一步步離開了車站。

  她靜靜伏在他的懷中,兩人坐著車子一路返回。

  來時的忐忑,現在全不復存在,她總算千辛萬苦,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雖不在前線,可總管著後勤,行轅在天津城郊外的小鎮,叫二十裡。徵用的是當地富紳民宅,宅院數重,寬闊而精緻。門前竟然還放了數盆菊花,她知道他是極愛花草的,可沒想連在軍中也侍弄著,不由啞然。

  他帶著她來到二樓,推開方門,就是一張簡潔的木梨床,老舊卻乾淨。

  窗前還擺著數盆茉莉和雛菊,這樣的時節,難為他也養得活。

  邱清和吩咐了人打來溫水,用乾淨的手帕打濕了,然後慢慢給她擦臉。她一直盯著他瞧,仿佛要戳出個窟窿。

  他終於笑了。「你怎麼變得這樣愛哭。」

  她忍不住道:「還很神叨叨。」自己說完也笑了。「如果你再隨便離開我,我就跑去壓火車軌。」

  「胡說。」

  這時有人端來飯菜,她並不餓,可是還是陪著他一口一口用完,時而互相夾菜,卻沒有說一句話。用完了飯,他拿藥給她,她怕他再來舊招,要送她走。直到他萬般保證後才肯吃下。

  再醒來還有些低燒,轉過頭,見到他正和衣服睡在一旁,手還緊緊攥著她的。

  於是仔細地看他,發現眼下已經有些發青,才知道他一直以來睡得不好。

  她伸出手,自他的眼一直撫摸到喉結,經過下巴的時候,反復地摩擦著他新生的胡渣。

  她一直是極怕癢,戚默然最是知道,總是要拿它紮得她求饒才肯放過……

  她狠狠地咬住牙,怎麼會又想到他?

  再向上看的時候,邱清和已經不知何時醒來,正用一雙鳳眼盯著她瞧。他的眼睛那樣漂亮,好似要勾人。

  他伸手拂過她的發,緩緩地,朝她笑了。

  「是真的……我以為又是夢。」

  她只覺無比的心酸,用自己的額頭頂著著他的,細聲安慰。

  「不會是夢,我們……再不分開。」

  他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下了雨,早上還是陰沉沉的,到了晌午反而放亮了。

  她推開窗子,用手擼去上面沾著的細水珠,然後看著遠處的漫山紅葉發呆。

  身後有人敲門,是石副官。

  邱清和走出去不知和他說了什麼,只回來告訴她要忙軍務,便出門去辦公。

  她看著他的車子一點點順著大道開遠,四周安排了軍哨,一個個站的筆直。

  這間院子很大,天井九進。

  她身上的衣服還很薄,便轉身鑽進了被窩,就著他剛剛趟過的地方發了會兒呆。許久起身找了他的襯衫套上,然後翻出舊衣物開始洗。

  她洗的很痛快,最後連被單床罩都拆了下來。

  天快黑的時候,她站在院子裡收衣服,正好他回來瞧見,十分不高興。只說水涼,讓她再也不要做。

  她點著頭,很聽話。

  從小她就聽他的,一直沒變過。

  反而對著戚爺,她總是任性而跋扈。

  第五十一章

  他帶回了很多女款的衣物給她,可是換上後才發現都是兩年前的衣號。

  他發現了,很不痛快,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有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陪著。

  結果第二天他又帶了新的回來,這一次總算是合身了,可是她發現,他還是沒有笑。

  夜裡他總是咳嗽,卻忍著不讓她發現。

  開始時她忍不住給他端水,每每被他推開,後來她明白什麼,只是裝睡。

  關於過去的事情,他和她默契地並不多談。

  仿佛那是深藏的炸彈,只要碰了,就是粉身碎骨。

  再回到他的身邊,和她想的並不一樣。

  儘管不想承認,可是,他不快樂,她也一樣。

  以前的他們相依為命,熟悉彼此一路掌心的紋路。可如今形同陌路人,彼此壓抑著情感,絕不肯越雷池一步。

  她為此偷偷地哭過很多次,究竟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抑或,他們都錯了?

  這一日夜裡,風雨很大。

  她守在窗前看到軍車的燈光照過雨簾一路開回來,石副官扶著他一步步走了進來。

  她早準備了熱水,為他擦乾身子時才發現他喝的大了。扶著他上床休息,慢慢拉上絲被,卻發現他不知何時睜著一雙眼,迥然有神地看著她,仿佛要看個通透。

  「怎麼了?」

  他低啞開口。「你不快樂,是麼?」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矢口否認。「沒有。」

  「和我在一起,你後悔,對麼?」

  她已經不想說話,直搖頭。

  他握住她的手。「繁錦,告訴我為什麼——」又糊裡糊塗地自言自語:「我也沒有法子,真的沒有法子了。如果我還有時間,我不想就這樣放手——」

  話是在她右耳說的,所以她根本聽不清。等換了另一邊,才發現他早睡著了。

  她握著他手,慢慢地深呼吸。

  一遍又一遍。

  第二日他醒來後,心情很好。

  外面難得天和日麗,他沒有去辦公,帶著她一路走出來散步,路邊的花草清新而活潑,在風中微微蕩漾著。她披著的癩皮大衣領子掃在臉上,癢癢的。於是忍不住伸手去撥弄。

  他回頭看了眼,將她溫柔地圈在懷中。

  走了大概一刻鐘,就看到不遠的人家點了炊煙。

  小山坡上有三兩個小孩子在放風箏,她看得有趣,於是一直瞅。

  他微微有些心動,上前蹲下腰不知朝他們說了什麼,只見小孩子似模似乎樣地行了個軍禮,看的繁錦不禁一笑,然後痛快遞了一隻給他。他執著風箏跑回來,獻寶似的晃給她看。

  那是只五彩的蝴蝶,因一頭留著兩個長須,這才分辨出頭尾。

  可是她穿著高跟鞋,又不能跑,於是他讓她拽著風箏,自己則執著另一頭跑了起來。

  反複試了數次,終於成功放飛。

  他這才將線頭放在她的手中,教她如何拉繩。

  可是每一次她拉緊的時候,風箏都只會飛得更遠,於是他教她要放手,那風箏反而回來了。

  她玩得開心,將頭倚在他的胸前。

  他看著她乖巧的模樣,忍不住垂頭吻了她。

  她抬眼看到一旁的小孩子正瞧著,不由得害羞,一把推開他,他哈哈笑著又撲了上來,反復瘋鬧間,風箏斷了線,他們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它不知飛到了哪裡。

  邱清和走前給小孩子們派了糖果,一個個捧著如同寶貝般歡呼著回家了。

  她在一邊捂著嘴笑,他拿開她的手,也塞給她一顆。

  糖很甜,她翹著腳吻他的時候,是他說的。

  他撫摸她的頭,吻了一遍又一遍。

  她躲閃著,和他玩鬧。

  他歎息,寵溺道:「怎麼還像個孩子。」

  兩個人牽著手回去,晚上睡不著。

  他拍哄著給她數星星,她依在他懷中,突然道:「哥,也許我們不是兄妹。」

  他全身僵硬,手也不自然停了下來。

  她繼續道:「來時我碰到了冬子,譚冬海。他說,母親用姆媽的孩子換了你,也許,我們不是親兄妹。」

  他沉默了很久,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

  她不禁皺眉,為他莫名的語氣。

  「難道你不開心麼?」

  他突然笑了,她瞧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它充滿了自諷和哀傷。

  「繁錦,從你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了。還記得和我私奔的那一年你說過什麼都不在乎,可是你如今你什麼都在乎,甚至是我們的血緣——你已經無法接受我了,對麼?」

  「不!」她幾乎驚叫地坐起身,卻被他緊緊壓住。

  「不要跟我說『不』字,你以為這世上會有人比我更瞭解你麼?」

  他緊緊地箍住她,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情欲不可抑止地爆發,他前所未有地癲狂著,叫囂著,想要佔有她。

  於是他真的這樣做了,他撕裂她的衣衫,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餘地。狠狠地進入她,她很痛,卻只含糊地低叫一聲,然而也很快地被他的吻所吞沒。

  他的吻有絕望的味道,濃烈的讓她窒息。

  她從未感覺過他是如此的可怕,仿佛即將墮入地獄,而她,是他最後的浮萍。

  她只能無力地叫著他的名字,好似一直垂死的小貓。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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