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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回到旅館方喝下茶,她已經很久不打扮了,瞅見小鏡中的自己一頭時下學生樣的短髮,越發顯得清瘦而文秀。

  這樣的她連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如果將來尋到了繁年,他會是什麼表情?

  想到這裡,便覺他那樣的遙遠,每每想念起來,總是要痛徹心扉一番。

  窗外刮了風,大約要下雨。長街那頭的民居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靜,前塵往事轉眼間,都已成了昨夜雲雨。

  行館裡有血和胭脂的味道,同樣讓人濃烈窒息。

  望著被拖出去的屍體在地上劃出長長血痕,邱清和皺著眉,「馬上派人清理乾淨。」

  旁邊的戍衛隊長立刻領命,行了個軍禮便匆匆退去。

  他推開門,便見到自己的長官正躺在女人的懷中,面色蒼白,左臂還在汩汩淌血。那女子身姿妖嬈,瞥了眼邱清和,似笑非笑。

  「呂部長,您須立刻召喚醫師。」

  女人懷中的中年男人卻仿佛聽到笑話一般,冷哼。

  「是我大意了,這不過是皮毛之傷,你且下去。」

  邱清和連眼皮也不抬,行了一個軍禮。

  「慢著。」那男人卻又極突然地喚住他。「邱少尉,你方才是去了哪裡?」

  邱清和不忙不慌地答:「審問。」

  男人點頭。「我們這些幕後部門,雖然不用上前線拼個頭破血流,但是往往一個檔一個密令便決定了戰場的輸贏。情報部門的工作的確不好做,邱司令將你託付給我,萬一有什麼閃失……你只需明白便好。」

  「另外,我聽聞你在找一個女人,雖然你的未婚妻如今這般了,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總不太好,你的前途有望,年輕人還是做事低調些。」

  邱清和默默聽完,便轉身離開。

  剛出行館,一輛軍車便停在他的面前,副官恭敬拉開車門。瞧見他心情不好,聲音也壓低幾分。

  「少尉,剛剛得到的電報,第9號檔需立刻送回總部。」

  邱清和臉色不佳,呵斥道:「混帳,這樣的機密,怎麼可以在這裡說?」

  石副官連連賠罪,自從少尉從上海回到天津後,性情是越來越奇怪,甚至連笑的時候也很少了。

  別人都說是邱二小姐那一場意外事故毀了這段大好姻緣,但他很明白,少尉的心裡有別的女人。這些日子他下令盤查來的女人,每個都有共同點,然而每個又都不是。

  他曾在上海的別館見過一回他私藏的畫,那是一幅女人的裸畫,漂亮的不得了。邱少尉每次注視著的時候,都有一種他說不出的表情。那樣惆悵而癡迷,於是他便想,也許那個漂亮的女人,正是少尉心裡的那位。

  可是那個女人,又是誰?

  軍車一路開出近郊,由於是深夜,萬家的燈火已經黯淡了許多。雨霧中迷蒙閃爍不定,山坡上看去仿佛一片星光。

  車子並不快,自坡上向下行近市區,邱清和坐在車座上,套著灰色尼龍長身軍大衣,窗子只開了一條縫,水汽便夾著冷氣撲面而來,他吸進的那幾口沖進肺部,那樣徹骨的冷。不由得咳嗽起來,越發的劇烈。

  好半晌自衣兜中掏出藥,勉強吞咽。

  他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自內兜心口處,拿出了一幅雪白的手套。

  並不柔軟的感觸,上面的纖維甚至是粗硬而筆直的,可是他撫摸著,卻想起了心中那個柔軟的身影。

  她曾經那樣孤勇地跑來找他,將淚水留在這裡。

  她不會知道他多麼悔恨自己,如果再一次一會,他想要為她拭去眼淚。

  她為什麼總是有如此多的憂傷?

  她應該嫁給了一個疼愛她的男人,他的眼睛不會看錯,戚默然愛著她。

  如果他足夠理智,他離開上海那天就不該一時衝動跑去問她是否會願意跟他離開——

  是啊,可是他不夠理智。

  因為當他得知她離開那個男人的時候,他那樣興奮而激動。

  可是之後留下的理智讓他無所適從,他無法陪在她的身邊一生,再見到她又能怎麼樣?

  無數的可是,變成了可笑。

  他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白手套,咬牙切齒。

  在命運與其那個男人面前,他只是一個沒用的男人。

  雨水中夾雜了泥土的腥味,他無力地將頭靠在背椅上,想要去拉上車窗。可是那一瞬,長街無數的窗扇中,他一眼看到了她。

  是她,亦或許不是。

  那樣的短髮,陌生而清秀。

  她的容顏背在了模糊的燈光下,看不清表情。

  他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第四十九章

  雨霧迷蒙,水汽自天地間塵囂而上,轉眼彌漫開來,初荷蜷縮成一片,在雨簾中微微顫動,盡情承恩雨露,展現出與時局不符的另一凡風流。

  繁錦在這夢醒時分獨自醒來,枕畔已經微濕一片。

  慢慢拉開了電燈,外面的雨水掃了進來,她才想起睡前忘記了關上,小旅館的地板泅濕了一大片,想來明天老闆要嚷嚷的。

  她只好起身去關窗,伏在了窗棱上,想起了上海的梅雨時節。

  想起遇到戚默然的時候,便是那樣多雨而纏綿的天氣,自那開始,彼此心裡的雨,從未間斷。

  長街很寂靜,只有雨水的淅瀝聲。

  然而一陣尖銳的汽笛聲劃破了夜寂,她只看到有數輛軍車摁著喇叭沖了進來。

  樓下的老闆是小井市民,看到半夜軍爺來查,以為是自己無照經營被發現,慌張地大聲嚷嚷著讓旅客們從後門離開。

  她甚至來不及穿外衣,便跟著人群跑了出來。

  外面的雨忽大忽小,她在無人的街上走著,最後來到一處橋下,躲了一夜。

  早晨看到自己映在玻璃櫥窗上的影子,憔悴的仿佛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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