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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第二天,供水恢復了,足見由一線搶險隊員們的奮鬥與奉獻構築而成的相關部門抗災搶險的效率的確十分值得人民大眾信任,但電力供應依舊不穩,電網遭遇的破壞空前嚴重,間歇性停電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電力不穩,工作完全無法展開,苦中作樂一把,只當是提前進入春節假期,至少現在有兩個人在一起,多一份人氣,也就多了許多溫暖。

  但方從心仍有些放不下,她問任尋:"既然都好不容易地回來了,難道真的不回家去看看嗎?"

  任尋半晌不吭聲,許久擠出一句來:"我是該去看看我媽媽。"

  方從心以為這小子應該算是開竅了,便問他:"你自己去,還是我陪你去?"

  任尋說:"當然是你陪我去了,你不想陪我去看我媽媽嗎?"

  方從心微微一笑,"那我得帶點什麼見面禮合適?"

  任尋仿佛想了很久,輕聲說:"別的都用不著了,買束花兒吧,不要白菊花,反正這時候的花兒都是溫室裡出來的,我媽喜歡白百合。"

  瞬間,方從心只覺得嗓子給凍住了,澀澀地發不出半點聲響。

  她陪著任尋去了市郊的公墓。

  這時節沒什麼人去掃墓,沿途做花和紙紮生意的小商販見有人來都異常熱情,主動上前來張羅。那些紙紮的別墅和車花花綠綠的,難看極了。任尋別的什麼也沒要,就要了兩大疊紙錢。付帳時,那小販搓著手笑,滿口湘音,"還是錢實在哦,人和鬼不都是一回事嘛。"任尋手上頓時抖了一下,抬眼盯著他。那鋪家堂客忙上來賠笑打著圓場,把嘴拙的老公往回拽。方從心抱著大把的百合花,站在一旁看著,小心地拉了拉任尋的手。

  進公墓去的路上,遇上什麼單位的集體追悼活動,聽悼詞似乎是雪災搶險中殉職的工作人員。任尋在路邊把車停下,與方從心下車去,兩人一起上去鞠了一躬。

  任尋母親的墓碑在一片朝南的碑林中間。公墓的園林管理看起來並不那麼細緻,道路上的雪掃得乾淨,碑身上一片蒼白,遠遠望去,冷得令人戰慄。

  任尋半跪在碑前,用手把厚厚的積雪扒開拍掉。有些先化的雪水又凍成了冰,頑固地賴在碑身上,堅硬極了,他便用手去摳,一塊塊掰碎了,拿下來。赤裸的手指伸進冰雪裡,很快凍得通紅。方從心看得心裡直哆嗦,上前想要幫忙,可任尋卻推開她,執意不假手他人。

  "你用刀吧,不要弄傷了手啊。"方從心勸。

  "沒事,用刀會劃出印子。"他埋頭拒絕。

  他堅持一點一點把冰雪除盡了,這才拿出刀來,仔細地雕刻碑身上那已然有些模糊的字跡,然後用毛筆沾著塗料重新描寫。那身影看起來孤獨又悲傷,仿佛不能靠近。

  "咱們……得把這花整理一下,要把下面的花莖都給掐斷,不然一會兒就被人撿走又重新拿去賣了……"方從心抱著花蹲下身去,詢問地望住任尋。

  任尋手裡還捏著筆,像是在想什麼,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白色的百合花堆疊在墓碑前,金色花蕊散著冰雪不能有的暖意,芳香浸潤。

  "要不我先過去,你……一個人待一會兒?"方從心覺得嗓音有些乾澀。

  "沒事,"任尋拉住她的胳膊,輕推了一把,低聲說,"我剛才都已經在心裡跟我媽說過了。"他推著方從心走了兩步,忽然又折返回去,再仔細查看了一次,確定那些新塗過的字已經幹了,不會再被蹭得髒亂,而後拉起方從心,小心翼翼地繞過鄰近的墓碑,返回車位。

  他把後備箱打開,拿出幾幅畫來。方從心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他自己畫的,反面寫著他的名字。他拿著這些畫,和那些紙錢一起,一張一張扔進旁邊供掃墓者為親人送祭奠品的爐子裡,燒掉,看著它們在盛大的火光中捲曲焦黑,終於化作灰燼,長久地一言不發。

  方從心忽然覺得很可怕,她不敢想像,若是多年之後,她的母親也故去了,那會是怎樣一種感受,單是想一想,也叫她指尖發涼。

  離開之前,任尋抽了一支煙。方從心從不知道他會抽煙的,她也從沒見他抽過。可這一回,他頹然地在風裡抽煙,起先靠著車,後來索性蹲下去,把頭髮揪得像狗毛一樣亂七八糟,潦倒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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