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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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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沒想到費夫人這樣評價自己的母親,薛菀微微一怔,那點兒反感也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真摯的道謝,「謝謝您把我跟我媽媽相比,我遠遠不如她。」 「某些方面也的確不如,你繼承了她那張漂亮的臉,卻不如她聰明。」費夫人輕輕拍了一下手,「起碼你媽媽知道什麼人可以愛什麼人不能愛,很英明地選擇了你爸爸,一輩子沒有走錯路,而你就做不到。」 薛菀終於動容。 屋子裡出現了片刻的安靜。費夫人瞥了她一眼,這個年輕女孩子比同齡人穩重得多,基本上不能從她臉上看出什麼想法和情緒,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清澈,但轉眸之間,還是遺漏一絲不安的情緒。 費夫人換了話題,「你知不知道蕭正宇以前是什麼樣子?」 薛菀遲疑片刻,才回答:「那跟我無關。我只需要知道現在的他就好。」 然而這短短的停頓和一閃而過的錯愕神色已經透露出足夠多的資訊了。費夫人悠閒地看了一眼薛苑,「你有沒有看過他的相冊?」 薛苑拿不准她是什麼意思,就說:「還沒有。」 費夫人給了岳萬里一個眼色。 嶽萬里之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 ,讓人意識不到他的存在。此時他以熟絡的姿態走進書房,帶出一本相冊,遞給薛苑。 若說起初薛苑還保持著一份客氣和理智,此時再也忍不住地憂心起來。費夫人應該來過這裡若干次,才會對他的房間這麼瞭解。 相冊都遞到了面前,自然是要看的。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簡直不敢相信照片裡的那個英俊得驚人的年輕人是蕭正宇。怎麼看都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著深褐色的眼睛,眸子裡透出一點莫名的黑色。他表情剛毅,嘴唇緊緊抿住,甚至連一絲輕鬆愉快的色彩都看不到,那完美的五官如此冷峻,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凍住似的。 薛苑不可置信,「他怎麼是這個樣子?」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喜歡跟人交往,冷漠,不苟言笑,」費夫人說,「你現在看到的蕭正宇並不是他本來的模樣。」 薛苑無言地低下頭去,繼續看著。手裡的照片效果太好,光影和色彩搭配得堪稱完美。白色的教室裡,蕭正宇拿著粉筆站在黑板前,還是那張刻板而嚴肅的臉。他的前方是若干排學生,教室外有一棵大樹,他整個人幾乎都籠罩在大樹的陰影下,滿黑板那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格外醒目。 不知道誰的手,記錄下來這樣的一刻。 費夫人有一點沒有說錯,薛苑對蕭正宇的過去了解太少,就連他曾經念過的學校都不完全清楚。何況半年以前,兩個人還素不相識。 薛苑的手指從照片上撫摩過去,「他當過老師?」 「算是,給學生做報告時照的,」費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說,「他是真正的數學天才。那場報告會我在場,可惜啊,一個字都聽不懂。」 薛苑完全無法理解,「他是數學天才?啊?是這樣嗎?又怎麼會改學商科?」 「你對他的過去還真是一無所知。」費夫人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因為數學不能掙錢,也不能讓他出人頭地,數學家怎麼比得上金融家在社會上的影響呢?」 薛苑簡直不可置信,「正宇不是這種人。」 費夫人目光裡包含輕蔑和憐憫,或許還有一絲微微的譏諷,「他就是這種人,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薛苑說不出話來,昨天晚上自己說的「我絕對相信你」就像質檢不合格的房屋那樣搖搖欲墜,她發現自己在費夫人面前根本就是一個傻瓜。 「他變成這個樣子我是有責任的。」費夫人慢慢地開口,「當年我生下他後,實在無力撫養,懷孕的時候還想著什麼困難都可以扛下來,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三十年前,未婚生子的女人……你能夠想像我會受到什麼白眼和待遇。恰好這時我遇到了費啟明,他那時老婆剛去世……後來,我就把正宇送給了別人,遠嫁他鄉……」 時至今日,費夫人完全可以算得上薛苑看到過以最優雅姿態老去的人。薛苑能想像費夫人年輕時是何等美麗,鰥居的費啟明已經是一個老年人了,但老年人的愛情一旦爆發,從來不遜于年輕人。 明亮的屋子裡,費夫人微微垂下了頭,臉上明暗交替,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那些往事是她這一生裡永遠揮之不去的深刻哀愁。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好了,這些都不用說了。總之,我後來找到正宇的時候,他已經變成那個樣子,冷漠孤僻,但是非常聰明,你都想不到他有多麼聰明。那時候他還不到十六歲,已經在學習很複雜的微積分,他在數學上非常有天賦,這樣的天才,我這一輩子也只看到他一個。我想這種才能跟他父親還是有關係的。」 費夫人在言語之中驕傲之感油然而出。以前的事情姑且不論,現在薛苑瞭解到一個事實,那就是費夫人是真的愛這個兒子。 「我把他送到了國外,他是恨我的,可從來不說,也沒有因此拒絕我的錢和幫助。」費夫人說,「足足兩年的時間,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不介意,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這一生只有他這一個兒子,他怎麼對我,我都不在乎。我花了很多年時間接近他、幫助他,後來,他終於和顏悅色地站在我身邊了。」 薛苑沉默片刻,終於坐在了沙發上,「費夫人,您有沒有想過,他如果知道您勸我離開他,會對您怎麼樣?」 「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壞,」費夫人目光一閃,說,「上次你們來英國的時候,我已經勸過他一次,時至今日,他對我依然心存芥蒂。」 談話發展成這樣,是薛苑之前想不到的,費夫人的坦誠讓她驚訝,但她還是無聲地笑了,「所以您知道勸不動他,就來動員我?我主動離開他,他就不會歸罪於您了?」 費夫人臉色不變,「你要這麼理解也對。」 「為什麼我要聽您的?」 費夫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扯了個貌似不相干的話題聊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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