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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她那種富有勸誡精神的八卦,薛苑不得不領情,抬起眼皮聽下去。何韻棠卻以為她有興致,於是更加神秘地開口,「曾經也有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很有勇氣地跑去跟蕭秘書表白,結果第二天她就拎包走人了。臨走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們怎麼問原因她都不肯開口。也不知道到底被張總嚇成了什麼樣子。」

  薛苑勉強回了一句,「是嗎?」

  女人說起這些花邊新聞來就像刹車壞掉的汽車一樣,攔都攔不住。何韻棠也不例外,她歎一口氣後壓低了聲音,「張總這麼些年沒結婚,據說跟蕭正宇或多或少也有些關係。具體的細節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小苑,在博藝畫廊想待得久一點兒就不要跟蕭正宇交往太密。」

  薛苑強打精神點了點頭。看到她這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何韻棠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於是拍拍她的肩頭,「關於博藝畫廊的各種事情,都可以來問我,雖然我也知道得不多,但好歹比你在這裡多待了三年。這裡放眼望去,隨便一幅畫都是上萬,都是所謂的高雅藝術,光豔亮麗,但這背後的事情可就沒那麼光彩了。」

  隨後的幾天,展覽會照常進行,人流量雖然不如第一天大,卻也相當可觀。諸事繁雜,薛苑忙得脫不開身,不停地回答著參觀者的詢問。但她並不介懷,甚至恨不得一直這樣忙下去,最好可以一分鐘都不用考慮自己事情。薛苑不但忙自己本職工作,其他人的工作也是能幫則幫。看在領導的眼睛裡,絕對是個「孺子可教」的新人。沒過多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她了,走在路上都經常會被人行注目禮。

  忙忙碌碌的一個星期結束後,面臨的下一件事情,就是畢業。

  舉行畢業典禮那天,薛苑回一趟學校。圖書館二樓的報告廳坐得滿滿當當,空調的功率遠遠不夠,加上穿著極其不透風的學士服,人人的眼睛都睜不開,汗水順著眼睫毛直往下滴。天氣一熱,什麼畢業感懷也沒有,只恨不得早早拿了畢業證就閃人。

  學校領導大概也是認為這裡實在不適合久待,畢業典禮進行得非常迅速。「結束」兩個字一響起來,學生們便蜂擁般往外擠。薛苑抱著兩本證書,聽著耳邊嘈雜的嗡嗡聲,擠來擠去還是人,看來看去都是人,一瞬間竟不知何去何從。

  四年前的九月來到這所學校,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四年後的今天面臨畢業,那種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仿佛發酵的酒一般,越來越入骨。

  同學都各自約好了晚飯時間,三五成群地分批離開,照相的、回宿舍打包的、搬家的,都各自忙碌著。

  薛苑不想回寢室面對滿室狼藉,也半點兒不想跟同學照相。實際上前來邀請她合照的人也不多——她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這大學四年在別人眼底是何等怪異和特立獨行。三歲的年齡差距,骨子裡的不認同感,這種隔閡無論如何都在那裡存在著,像一根刺。四年過去,她的人際關係一直很一般,除了丁依楠,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作為薛苑唯一的朋友,丁依楠此刻怕薛苑孤單,一直陪在身邊。

  薛苑說:「依楠,你不用陪著我,自己去找朋友吧。」

  丁依楠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這怎麼行?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玩著也沒意思。」

  薛苑忍不住擁抱她,「沒關係。」

  因為天氣太熱,兩人忙脫了學士服,交還到輔導員手裡,然後就站在報告廳外的鋼琴旁等黃灣過來。

  「這麼些年,你後悔過嗎?我看得出來,你對繪畫、藝術設計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丁依楠看著她,「其實,我也就現在才會問你。」

  「我也不知道,」薛苑苦笑,「我儘量讓自己不去想。」

  「我一直覺得非常對不起你,」丁依楠說,「大一和大二的時候,不應該跟她們一起排擠你。」

  「我沒怪過你們,」薛苑搖頭,「我到底是你們的姐姐,怎麼會怪你們呢?那時候我在你們眼裡,一定是又清高又可惡吧?」

  「老實說也許都有,」丁依楠想起這大學這幾年,頗多感慨,「你那時候考進來的時候,文化課成績似乎是全校第一吧?實在高得離譜,你還那麼漂亮,滿身都是書卷味,跟我們太不一樣了。加上你又比我們大,自然覺得你高不可攀。你那時候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總是板著臉,一個人在圖書館默默地看大部頭的書,又獨來獨往,就更加難以接近了。」

  這些都是薛苑之前沒有想到的,此刻,她只有默默地聽著。

  「接觸之後才發現你真是個好人,」丁依楠拉著她的手,「雖然我也是大三才發現這個事實,但我很高興我沒有錯過你。」

  丁依楠不好意思地笑了,薛苑也忍不住會心一笑,扶著丁依楠的肩頭在原地打了個轉,「黃灣來了,你們小倆口親熱去吧。我在學校到處轉轉。」

  「你去哪裡?」

  「去教室看看。」

  丁依楠分開後,薛苑從圖書館一樓的報告廳出來,先去隔壁大樓的展廳看了本屆畢業生的優秀畢業作品——其實她參觀過很多次了,可現在還想再去看看。現在,展廳裡的參觀者只有寥寥數人,遠遠不如一兩個月前的盛況。國畫、水彩、油畫、雕塑,種類繁多,但是論品質,和博藝畫廊的展出的作品的確有著相當的距離。

  但這自然也是難免。真正的繪畫天才兩千年來全世界也就只能數出那麼幾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能掌握嫺熟的繪畫技巧已經相當難得了。現在的年輕學生受到了千篇一律的教育,思想上大都雷同,能畫出這些作品也就不錯了。所謂優秀的作品不過是比別的作品多一點兒靈感或感動吧,但這也夠了,有時候也許就那麼一點兒的靈感就誕生出了不起的大師呢。

  從展廳出來,薛苑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藝術設計系所在的教學樓,此刻,空空的大樓裡幾乎看不到人。已是七月初,低年級的學生早都放了暑假,只剩下大四的學生了。

  她推開一樓角落的那間教室。十餘套畫板、畫架毫無任何規律地分佈在教室各處,凳子東倒西歪,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絆倒,那是徹底「不歡迎來客」的姿態。臨近正午的陽光,在陽光中飛翔的塵埃、散落的畫筆和顏料,還有那塗抹著各種顏色的廢紙團……明明那麼潦草和零亂的教室,在薛苑的長久注視中,似乎煥發出了跳躍的、靈動的生命。

  薛苑找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座位,扶起凳子坐下,恰好畫板上夾著一張四十釐米的畫紙。她靈機一動,隨手從地上拾起半截畫素描的筆,在白紙上蕩開一筆,隨手勾勒起來。

  她並不知道畫什麼,可筆卻不由自己控制,仿佛了有了意志,在紙上游走不停。大學四年,所有專業課裡,她最拿得出手的一門課也許就是素描。

  天氣炎熱,一個人在教室坐得太久,汗水都從後頸滲出了,襯衣貼在身上,怎麼都不舒服。但此時,她卻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握著鉛筆的手依然如飛,直到筆芯全部用盡,她才認真地看自己剛剛畫出來的東西。看著看著,她絕望地歎了口氣,重重地把筆一扔。

  正在深思中,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響起,「速寫?畫的是你家?」

  她回頭看了來人一眼,蒼白著臉轉了過去。

  「難道忘記我了?我可是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記你呢,薛苑。」身後的腳步聲臨近,柔滑的聲音和呼吸在後頸回轉。他走過來,伸出一隻手,幫她把額角被汗濕的頭髮挑開一縷。

  薛苑的情緒無論怎麼低沉、陰鬱,現在都忍不住憤怒,就在她欲拍案而起的那一瞬,身後的人巧妙地退到她身後半米處,她撲了個空,只看到他露出氣定神閑的微笑來。

  這張臉想不記得都難,偏偏還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她無奈地冷著一張臉,「又是你!」

  薛苑端坐不動,李又維則雙手插在衣兜裡。他的個子本來就高,穿著筆直的黑色褲子,從薛苑的角度看上去,寬肩窄腰,完美的線條從肩到腰一溜煙兒滾下來,襯得一雙腿更加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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