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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文化程度不高的向紅梅一字一句認真讀下去時,她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向紅梅什麼都沒想也沒來得及想就默默無聲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桌上放著兩排熱氣騰騰的阿偉喜歡吃的菜,廚房的煤氣灶擰到最小程度,怕阿偉中途帶客回家或想另外添菜而未熄滅的。從陽臺上斜照過來的被雲彩染得烏紅的太陽在室內呈現一個三角,與向紅梅昏迷的身體保持著一定距離。幾絲無影無蹤的輕風從廚房溜進來撩起她的幾根秀髮向上掀動著,一副翩翩起舞的樣子。頭髮的動與她的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在這時男悟不期而入。她平時很少來她家,這天是上班中途來找一件女人用的東西。

  她進屋後發現向紅梅躺在沙發上,意外地發現了那將揭露阿偉隱私的文字,才準確無誤地判斷出她並非睡而是昏。於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賊,饒有興趣地把信和信封都裝進了口袋,轉身就下樓走了。其實男悟當時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和動機,只是覺得很有意思。無論在任何時候,桃色新聞和桃色事件總是以其特殊的魅力吸引著無數好奇者去窺其隱秘。男悟還稍稍猶豫過這樣隨便拿走別人的東西是否妥當,她想既然是列印稿就不止一份,再說她也不過是重複別人已經看過的東西而已。如果拿走,也許對阿偉是有利的,這就使向紅梅失去了證據。男悟在看過之後,也沒對任何人講過此事,作為一種不光彩的行為,她在上廁所時就把它當作手紙扔掉了。向紅梅放在桌上的信件不翼而飛,成為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阿偉回家時哼著一路三國演義的主題歌。他搖頭晃腦自言自語地說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帶著這句話的餘音進門時,見向紅梅伏在那裡,以為她裝睡,便想是連續幾夜顛狂的疲憊所致。阿偉於是輕輕地拍向紅梅的頭,向紅梅於是漸漸蘇醒過來。被搖醒後的向紅梅定定地望了一下阿偉,忽然發出一陣撕心裂肝的長嚎。阿偉覺得好生奇怪,早晨他出門時還是好端端的,怎麼就一反常態了。一哄,還哭;再哄,哭得更凶;三哄,淚如雨下。阿偉索性就不哄了,端起碗碴吃飯。全是他喜歡吃的飯菜,他吃得神情專注。向紅梅更加難以容忍阿偉對她的置之不理,她像一頭發情的母獅挺身而出奪過碗去,連同掉在碗裡的淚水砸在了地上,碗碴和米飯迸濺得滿屋都是,像一堆掀開的冬雪。阿偉抓住她的手,問她為什麼這樣,究竟出了什麼事。向紅梅掙脫著說,放開我放開我!那雙怒目圓睜的眼睛放射出恐怖的光芒。淚水掛在細長如繩的鼻涕上結成一顆晶瑩的冰棱。她帶著懸而不斷的鼻涕轉過身找證據,左找右找不見,想必是阿偉拿去了。

  阿偉問她找什麼。

  就是你拿去了的那個東西。

  我什麼也沒拿。進門就見你睡了。

  你把東西給我。向紅梅流涕漣漣地伸出手。

  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搞錯了?或者做了惡夢?阿偉確實覺得她做了惡夢。

  那好。你說沒拿也行。向紅梅指著門:你走。你走——!

  我到哪去?

  到你那個家去!

  哪個家?

  小玲那個家!向紅梅擤把鼻涕彈出去,拉起一條沉重白濁的線段。

  這時阿偉的臉才完全變形,五官膨脹而歪曲。先前的銳氣蕩然無存。他不明白小玲的事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東窗事發。他想一定是在什麼時候出了疏漏而洩密。只要運氣不好,再狡猾的狐狸也會被拙劣的獵手抓住。他現在只有向她半真半假地坦白交待。

  我不聽!你說的話都是假話!你騙了我十多年!向紅梅打斷阿偉的話,覺得自己真理在握武器在握,她完全沒有必要聽他的任何解釋了。他的任何解釋都只能是更加惡毒的騙局。她看著阿偉虎死不倒威的臉,感到他是那麼醜惡那麼陰險那麼可怕。她一直自信地認為愛上了一個值得一愛的並且終身值得去愛的男人,結果卻愛上了一個連狗都不如的人,一個惡魔一個敗類一隻野獸。

  這時兒子放學回家,一看景狀就知道父母幹仗了。他向父母做了個裁判暫停的手勢。以前兩人吵嘴都是這樣有效制止的。向紅梅對兒子說,飯在鍋裡你自己吃,我們都吃了。一邊說一邊擦淚。然後把地上的碗碴和米飯掃進垃圾鏟裡。

  精心偽裝多年突然被揭開本來面目的阿偉覺得失去了往日的榮光,灰溜溜地鑽到臥室去了。阿偉躺在床上的樣子頗像一具硬僵的死屍。肚子的饑餓感倏然消失了。他輕輕閉上眼睛時,眼前浮現出一片朦朧的白光。他睜眼尋視,發現窗簾並沒關嚴,一線陽光透進來有些刺目。阿偉選擇了一個側臥的姿勢安下心來想事。他很自信他的預測能力,暴風驟雨終於在預料之中來臨了。他將度過一段人生最尷尬的艱難歲月。悠然自得風風火火的瀟灑將暫時偃旗息鼓。突如其來的襲擊使他必須正視現實的矛盾。他有一種蒼涼感,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命運安排他必須這樣在泥淖中摸爬滾打折騰熬煎。也許這正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應當走的道路,在事業與女人的搏殺中日漸成熟。它排除了一帆風順的平庸四平八穩的呆板和風平浪靜的沉寂,在轟轟烈烈曲曲折折中鑄造自己高品質的生命歷史和靈魂。

  想到這些,阿偉又湧動起一股得意之感,脫光身子縮在被窩裡竊笑起來。他挑釁地對著客廳那個方向說,兩個家怎麼啦?小玲那個家怎麼啦?老子就應當有這麼多家!老子還要四海為家!聲音在被子裡形成一股鼓蕩迴旋的氣流,但並沒有傳出去。他卻聽見了外面有洗碗掃地的聲音,他想那個將來可以當總統的兒子已經吃畢了飯。男人一般的兒子一直吃飯氣吞山河像個餓鬼。他想到兒子就心血來潮地興奮。兒子在夏天赤臥在小床上,常常在夢中硬起小雞雞直指藍天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從兒子身上看出了自己的脈骨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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