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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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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也是沙克這個年齡。他在深圳用十噸紫色山羊原絨賺了30萬元人民幣。他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天是1988年8月8日,那一天早上8時零8分,深圳全城像個爆栗子的大炒鍋,整個兒炸了!全城鞭炮齊鳴,紛紛"開張"或"重新開張"。有的建築甚至連腳手架還沒拆除,就鳴炮結彩地開張了。為了這個百年才經歷一次的吉慶日子,深圳人都瘋了!也許是受到了喜慶氣氛的感染,深圳那家外貿公司的董老闆也異常地慷慨和痛快。在歡樂的鞭炮聲中,他用一支昂貴的派克金筆,在支票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大名,然後親自陪馬泥去國貿大廈底層的一家銀行取出了40萬現金,將屬於自己的10萬元"回扣"仔細地塞進公事包,其餘30萬連現金中空包裝袋一起推給馬泥。用十分漠然而又矜持的表情,沖馬泥極瀟灑地做了個再見的手勢,然後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頭去看一眼滿臉汗珠、雙手顫抖的馬泥。 馬泥將30萬現金裝進事先買好的一個馬桶袋裡,離開銀行,直撲一個冷飲檔,連灌了三杯冰鎮果汁,方才控制住自己激動不已的心臟。 "神有三昏,人有三迷。"此後的十幾天裡,馬泥是在一種近似瘋狂的狀態下度過的--他遍嘗了一個大款生活方式的全部內容:五星級賓館、全套名牌服飾、走馬燈似的輪換高價妓女…… 當他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從醉宿中醒來時,一縷清新委婉的樂曲宛如天外飄來,漸漸地將他從渾濁的狀態中喚醒過來……那是從一夜未關的電視機中傳來的,畫面中是一位元女長笛手在演奏。一張無法忘懷的面龐頓時從他幾乎空白的腦海中漸現輪廓而逐漸清晰,最終與畫面中的影像重疊起來。他感到心中的一種東西被喚醒了,許多失憶的往事突然恢復了。他跳下床去沖了個冷水浴,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然後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財富",讓他吃驚的是短短十幾天時間,已經有將近10萬元不見了蹤影。 他沒有跟深圳的任何朋友打一聲招呼,迅速退了房,買了機票直飛北京。在波音"747"寬敞的機艙裡,馬泥捫心自問:我這算是學壞了嗎?如果是,那一個人"壞"起來竟如此容易,而且根本用不著去"學"。他想起了臨"下海"時父親感慨萬分地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要想學壞有兩條捷徑,一是有錢,二是當官。 飛機一落地,馬泥立即在機場撥通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聯繫的號碼,電話裡果然傳來了歐小芽飄忽的聲音。確定是馬泥後,她驚喜之餘卻泣不成聲,什麼也不肯再說。後來馬泥才問出了個大概:歐小芽的丈夫伊沙一年多來發了瘋似的要去美國,並且不擇手段地逼著歐小芽去向她母親借錢,為此還搭上了一個半老徐娘的富婆……伊沙稱如果不給他一筆錢就不離婚,就讓她這麼煎熬著…… 馬泥在保利大廈西餐廳宴請歐小芽和伊沙。他們倆是一前一後分別來的。歐小芽剪了一個短的幾乎像男孩子一樣的髮式,雖精心修飾過,卻掩飾不住一種過早的憔悴和憂傷,令馬泥心裡隱隱作痛。而伊沙則是披肩長髮,腦後用一根橡皮筋紮成一束馬尾巴,一副青春洋溢的樣子。席間,歐小芽極少說話,也不多吃菜,酒卻喝了不少。能讓馬泥感覺到她是有意在向他展示他們夫妻之間的隔閡。伊沙則擺出一副大吃大喝的貪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並且滔滔不絕地咒駡和抱怨自己的才華和激情如何被強姦、被摧殘;中國的藝術團體如何就是一部專門折磨精英的機器,經這部機器打磨過的藝術家如何全體都是傻逼;他這顆人間稀有的良種如何只有在地球另一端的沃土上才能成長為參天大樹……他們喝了三瓶"馬爹利",又要了兩瓶法國"幹紅"。最後伊沙趴在桌上"嗚嗚"地慟哭起來,那張英俊但卻被痛苦扭曲的臉上被眼淚和鼻涕弄得一塌糊塗…… 歐小芽不顧馬泥的多次勸阻,毅然拿起外衣和包離席而去。馬泥在門外堵住了她,抓住她的肩膀說:"我都明白了,我現在已經有了解決他的足夠能力,咱們是不是商量個解決辦法?" 歐小芽掙脫了他的手,眼睛看著立交橋上那燈光如水的車流,說:"你能有什麼辦法?不就是錢嗎!謝謝,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不需要你插手!" 馬泥有些急了:"小芽,你把我看成是誰了?我難道不值得你信賴和依靠嗎?如果錢能解決問題,錢又算個屁!" 歐小芽淚眼婆娑地看著馬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說:"馬泥哥,你是真不懂我的心啊!過去,我一直崇拜著兩個人。一個是伊沙,我覺得他就是藝術的化身;另一個就是你,我覺得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是個能做出驚天動地事業的人。現在伊沙是完了,他已經成了垃圾,我早已對他灰心了。可你呢……也許我是女人,不懂什麼是現今社會的標準。可我覺得你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馬泥眼見著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趕緊拉著她到了一個僻靜處,並想向她解釋。可歐小芽不讓他插話:"你知道嗎?有多少像你這樣的老闆天天給我打電話,請我去吃這玩那,甚至直接開出價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人與人之間只剩下一個'錢'字。現在你來了,說來說去也是一個'錢'字。我知道錢和時間是商人最珍惜的東西,你沒有必要在這兒浪費這一切,至於我,也應該考慮是不是像你一樣,也直接……下海!"歐小芽說完頭也沒回,逕自走出去,拉開了一輛計程車的車門。 馬泥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兒……說實在的,一年前他從西山外貿一個科長的位置上停薪留職下海時,根本沒想這麼多。他想的就是怎樣利用這幾年的大好形勢,在三五年時間內積累足夠多的個人財富,再回頭上岸。在他能夠牢牢記得住父親的教誨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在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不管體制發生什麼樣的變化,終生做一個商人是不明智的。而且,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當資產階級是最幸福的。 下海後的第一個收穫竟然就是教訓。設計好的計畫實施起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下得"海"來方知江湖水深淺。當年銀行界的哥們弟兄極盡敷衍之能;海內外的老客戶極盡朋友之誼,卻閉口不談生意;江湖上的辛酸苦辣嘗盡之後,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在商檢證上做手腳,以次充好,反而得以成功。這種成功卻把他搞的像做賊一樣心理失衡,在昔日的朋友面前自覺委瑣,雖然他竭力掩飾,但還是被歐小芽一刀捅在傷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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