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到中年無覓處 | 上頁 下頁
七二


  他心情愉快地開著車,獨自一個人往水井巷方向駛去。「非典」並未光顧這個可憐兮兮的小縣城,街上幾乎感覺不到人人戴口罩如臨大敵的氣氛。

  小城裡的人們仍慢悠悠地活著,麻將的聲音仍是那麼悠閒、自在、清脆。

  巷子太窄,趙世誠便找個角落停了車,買了一大抱東西,興沖沖走向那幾間低矮的民房。

  走近一看,他要看的那兩間房子不見了。滿地殘磚爛瓦,頹梁斷牆,仿佛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被燒得烏黑的破碎傢俱雖經雪浸雨淋,仍淡不去斑斑的人間濁淚……

  趙世誠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愣。他突然感到一種暈眩,腦海陡然憶起那個午夜噩夢,小楠白衣黑髮的女影,血淋淋地站在趙世誠的靈魂裡哭,徘徊的冷風,裹著21世紀裡冬夜的漆黑……

  不遠處有幾個街坊舊舍的老年婦女們圍在一起,不時有意無意地朝他這邊瞟幾眼,低聲細語地交談著什麼。

  趙世誠走過去,客氣地問個好,便問小楠一家人搬到哪裡去了。

  人堆裡一個年齡偏大的老女人便問趙世誠是這家的什麼人,趙世誠就用本地土話如實地回答。

  其他的一些人便在一邊長籲短歎起來——

  「唉,那個老寡婦和她的女兒可真叫慘啊!」

  第六章

  01

  人的生命,往往和擁擠在四季裡紛亂而柔弱的花朵沒有本質區別。財富、學識、地位、美貌和生死多半是不相干的。宋僧法演禪師說:「福不可以享受到盡頭,假如福享受盡了,幸福和快樂的泉源就會枯竭!」

  在人世的苦海中,如花香的生命們,在折騰、掙扎、掙脫中的每一份情節,總能借別人的枝枝節節印證實相,那麼,眾生虛相的生成、淡忘、消失也都是自然而然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

  「情到深處人孤獨」,讓所有的詩句都老去吧,只留,只留這幾粒漢字,扶我攙我陪我解我悟我凍我吧!

  人人都說情,都愛情,卻不知有幾顆心惜情、懂情?

  我的肉身借了小牽的體相說:情在情外,猶如佛在佛外。

  小牽半醉半倦地散步在佛之幽徑,常建的《破山寺後禪院》詩句就掛在破敗的山林間,猶千年不悔地等著小牽——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

  與有緣者相證——

  佛是什麼?佛只是在苦難的土地上盛開的痛苦之花。
  情是什麼?世上好男人多,世上好女子亦多,我們卻不能愛盡,有時,只想隨緣地遇幾個愛幾個,卻也未能。
  生,是不是一種自作自受?愛,是不是一種作繭自縛?
  生,有時,還不如愛有分量;愛,有時,比死還不如。
  ——小牽

  許多含淚自笑的情節,若小楠的那一份完美得太脆弱的故事,也已如風乾的僵屍,只剩一絲腐味殘餘在水井巷的閒言碎語裡。如果,趙世誠再來遲一些,可能連這個故事剩餘的腐味也尋不到了。

  趙世誠心如刀絞地聽著圍觀人群的七嘴八舌,幾個老婦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粒碎石,她們的每一個句子更像是一記鞭子,把這個男人興沖沖的心,連擊帶抽地撞入一灘未曾看見的血水裡。

  小楠怏怏地往故鄉去,一路回味趙世誠給她的體溫,又是悲哀,又是歡喜,又是絕望。

  火車帶著小楠欲舍未舍的心而去。

  在火車啟動時,看到趙世誠拼命揮手的情景,那一瞬間,花碎淚亂的小楠突然想跳下車去,把自己永遠永遠地留給那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就這樣離開他了,她想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留下來,都讓誠哥一生一世用心呵護著。不,如果,有來生,來生亦如是!

  她想起兩個人在杭城抽的那支簽。自己和趙世誠難道真的逃不脫陌生人的幾句戲言?

  「淺河霧不凝,深岫嵐自形;一聲杜鵑盡,風雪夜歸人。」

  「……這位姑娘,天予取之,不取則悖。這位先生不欲貴而遇貴,不欲祿而遇祿,不欲合而遇合,不欲生而遇生,皆有情而反無情。……是無情而有情。」

  好一句「……這位姑娘,天予取之,不取則悖」,小楠暗暗含淚自笑,誠哥太情真了,反而讓自己情怯,讓自己逃避。她自恨自己為什麼永遠不能看淡紅塵,淡看人情?

  小楠懨懨地想著自己以後的路,想著自己的下半生,風煙迷茫人生夢,我該擷取南屏晚鐘的哪一聲喚聲,我又該為誰結廬終老?一首古風悠悠遺來——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次日早晨到了家,小楠見到日思夜想的媽媽,母女倆不禁抱頭痛哭。母親看到從紅塵裡漂泊歸來的美麗依然卻疲倦萬分的女兒,心裡縱有千萬句責怪咀嚼在唇齒間,卻只剩心疼與憐愛。

  回到家後,小楠心如止水,無睹塵事,只極盡兒女情態,萬般柔順,億份曲就,哄著媽媽開心,補償一顆為人子女的心。

  春節的前兩天,母女倆手拉手上街購買年貨,卻在擁擠的人群裡遇見了那個把她騙到南方丟入火坑的男人,驚愕間,小楠仿佛遇見了瘟神。當晚,那個男人便找上門來向小楠借錢,並揚言如果沒錢借給他,明天整個城關所有的街道,都會知道表面上看來如此冰清玉潔的女人是個千人騎萬人玩的妓女。小楠忍氣吞聲地給了他幾百元錢。可這個男子得寸進尺,竟要帶小楠出去過夜。忍無可忍的弱女子竟笑著答應了,便回屋和母親打個招呼,然後,隨男子沒入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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