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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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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樂意渾身無力,無力到她都按不完馬躍的手機號,她放下電話,緩慢地說:「其實,你不必向我示威,我們已經離婚了。」說著拉過伊朵,「我們上樓。」 走到門口,又對小玫瑰說:「拜託你幫我照看一下老人,不要讓她單獨出門,我會打電話給馬躍。」 陳安娜像個知道自己即將被父母拋棄的小孩,飛快站起來,走到郝樂意身邊,執意要跟她上樓,郝樂意只好領著她出門,反手帶上了門。 上樓,進門,陳安娜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突然說話了,「好涼啊。」 郝樂意握住陳安娜捂在她臉上的手,淚下滾滾:「媽……」 此刻的陳安娜是清醒的,她是女人,知道作為一個妻子,哪怕是前妻,看到一個女人領著丈夫的孩子找上門來時的崩潰絕望。她也知道,在這個時候,她這個做婆婆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郝樂意身邊,哪怕什麼也不說。 郝樂意告訴自己不哭不哭,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她告訴自己,馬躍已經是她前夫了,他有私生子的事她也早就知道了,現在不過是事實呈現在眼前罷了,她沒有必要傷心難過,權當馬躍和她結婚的時候是二婚,權當小玫瑰是他的前妻,權當這個孩子是馬躍和前妻生的孩子不就行了? 可還是不行,她的心,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不,是砍了一刀,然後這受傷的疼,久久停留在原地不肯散去。 陳安娜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走到沙發邊坐下。 郝樂意哭得說不出話,伊朵給嚇壞了,驚恐地看看媽媽,又看看奶奶。陳安娜向她招了招手。伊朵看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奶奶,我們一起哄哄媽媽好不好?」 郝樂意怕嚇著伊朵,竭力克制住了哭,給馬躍發了個短信:「小玫瑰帶著你的兒子回來了,在樓下等你。」 然後,她壓住內心的疼,跟伊朵說,媽媽哭一哭就不難過了,讓她陪奶奶玩。郝樂意在廚房和衛生間轉來轉去,她不想停下來也不想固定地坐在某個地方,因為靜止有助於悲傷的醞釀,她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她去洗碗,洗那些本來就洗乾淨了的碗。可不知不覺的,碗就從她手裡滑了下去,砰地掉在了地上,碎片遍地,就像她對馬躍最後的一絲念想,都隨著這砰砰的破碎聲,灰飛煙滅了。 所有的碗,都順著她的手滑了出去,她不是故意的。後來,再也沒有碗可以從她手裡往下滑了,她細緻地把一地的碎瓷打掃乾淨了,又去了衛生間洗衣服。沒衣服可洗,她就洗擦臉毛巾,毛巾就快被她洗破了,搓得手上的皮膚都通紅通紅的,好像要破掉了,要滲出血來了,可她還在洗。 陳安娜站在衛生間門口,一聲不響地看著她搓洗毛巾。後來,她說:「樂意。」 郝樂意恍惚地啊了一聲。 陳安娜說:「樂意,媽跟你說句話。」 郝樂意還是恍惚著,啊了一聲,把毛巾擰乾了,擦乾了手,從衛生間出來。 陳安娜說:「你是個好孩子。」 郝樂意忍著淚,使勁兒抿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可是我不願意說你是個好孩子,我怕你翹尾巴,怕你欺負馬躍,也怕你瞧不起他,其實我知道他不好,知道不好有什麼用?他是我兒子。」陳安娜說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媽,別說了,我明白您的心。」 陳安娜微微一笑,張開雙臂,「來,讓媽抱抱。」 郝樂意猶豫了一下,和她擁抱在一起,她能感覺到陳安娜的漸漸用力,越抱越緊,用呼吸一樣的聲音和她說:「謝謝你呀,好孩子。」然後鬆開了她,沒事人一樣擺擺手,「你忙你的去吧。」 郝樂意有點愣,正琢磨陳安娜這是怎麼了時,有人在外面按門鈴,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是小玫瑰,就回頭看了看陳安娜。 陳安娜沖她笑了笑,攬過伊朵,在她胖嘟嘟的小臉兩邊各自狠狠親了一口,伏在伊朵耳邊說了句什麼,伊朵脆生生說了聲好的,就跑進了書房。 郝樂意猶豫著開門還是不開,外面的敲門聲更急了,剛要開門,就聽客廳窗戶刷的一聲被拉開了,郝樂意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魂就飛了。陳安娜已經騎在了窗戶上,回頭對郝樂意說:「樂意,後面的事媽不想看了,先走了啊。」說完,連回應的機會都不給郝樂意,用力一推窗子,就跳了下去。 郝樂意撕心裂肺地喊:「媽——!」 伊朵拿著一本書,從書房跑出來,無措地四處張望著,「奶奶,奶奶,我把書拿來了。」 郝樂意跑到窗口往下一看,還好,陳安娜的上衣被四樓的空調外機掛住了,整個人像個巨大而肥碩的繭子一樣,一蕩一蕩地晃得無比驚險。 伊朵挨個房間找了一圈,也沒找見陳安娜,就拍拍郝樂意的腿說:「媽媽,奶奶呢?」 郝樂意顧不上回答她,忙關上窗戶,對她說,奶奶下樓了,她這就下去找,讓她在家待著,誰敲門也別開。 伊朵讓郝樂意滿臉洶湧流淌的眼淚給嚇壞了,乖巧地點點頭。 郝樂意抓起鑰匙和手機就往樓下跑,邊跑邊打馬光明的手機。 郝樂意跑去敲四樓鄰居的門,家裡沒人,又去敲三樓鄰居的門,萬幸,三樓老太太已經發現了陳安娜掛在窗前的大半個身子,正嚇得要命,不知怎麼著才好。馬光明手機沒人接,郝樂意顧不上繼續打,忙拉開窗戶,發現陳安娜的後背上鮮血直流,因為空調外機的鑄鐵支架是探出來的,在劃破了陳安娜的後背後又掛住了她的衣服,因為突然掛住時的一勒,陳安娜已經昏了過去。 看著搖搖欲墜的陳安娜,郝樂意急得團團轉,樓下已經有三三兩兩圍觀的人,正擔心地指指點點著,可都是老弱之人,郝樂意忙大喊請他們幫忙打110。眼見著陳安娜的上衣在一點點地撕裂,郝樂意急得心都著火了,她知道,憑她自己的力量,站到窗戶上也抱不動陳安娜,可如果再不採取措施,等陳安娜的上衣全扯完了,就會掉下去,下麵是堅硬的鵝卵石路面啊。 郝樂意團團轉著,突然看見了老人家的床單,也顧不上商量就拽了下來,一撕扯成兩片,接起來,一頭系到自己腰上一頭系到靠近窗戶的暖氣管子上,然後瘦弱的郝樂意像個勇猛的母大蟲一樣把一個老式的櫥子推到窗邊,她爬上去,探出身子,用盡全身力氣地抱住了陳安娜的腿,用力地往上托起,讓掛在空調外機上的衣服不那麼吃力了。老年的陳安娜很豐滿,整個人已經昏了過去,所有的重量都死死地壓在了郝樂意身上。 就像後來他們說的,如果營救的人來得不及時,如果掛住陳安娜的衣服徹底斷了,那條乏舊的床單根本就拽不住郝樂意和陳安娜兩個人的身體…… 郝樂意不知堅持了多長時間,她只聽見110來了,消防車來了,模模糊糊的。她看見地上撐開了一個橘色的充氣墊,看見消防車伸出了雲臂,她胳膊上的力量輕了,然後她軟綿綿地栽倒了,一個懷抱接住了她。她想問問陳安娜怎麼樣了,可是她看見了馬躍的臉,是的,是馬躍的臉,一張慚愧的臉。 她拼盡全身力量掙脫了他——從他讓她搬家,從小玫瑰帶著兒子出現在她面前,她對這個男人的心,就冰涼冰涼地死掉了。 她踉蹌著,跑到樓下,她已徹底無力,幾乎是爬上救護車的,陪陳安娜去醫院。 隨後回來的馬光明站在樓下,看著陳安娜滴在地上的血,他的眼,和地上的血跡一樣的紅,然後,他看見了正站在街邊攔計程車的馬躍。 他像一隻潛伏的豹子,拎著拳頭走到馬躍身後,揚手就是一拳,然後,計程車來了,他拉開計程車門,坐進去說:「走。」 當計程車拐過街角,兩大滴眼淚,從馬光明眼裡滾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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