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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陳安娜一口氣沒上來就昏了過去。兩百萬啊,她為教育事業賣了一輩子的命也沒賣出個兩百萬來,馬躍一下子就給賠了進去……

  馬光明掐她的人中,又理了半天的胸口,她才悠悠地哭著醒來,「天哪,兩百萬哪,馬躍,你拿什麼賠人家呀……」

  馬躍低著頭不敢吭聲,只有咿呀學語的伊朵扶著茶几蹣跚來蹣跚去的。郝樂意小聲說馬躍雖然給伯父操作期貨,但是這都是有代理合同的,賺或賠,都是客戶自己的事,因為馬躍是經紀人,只負責提供市場分析,以及跟蹤市場行情,就算操盤,也是在征得了他們同意的情況下……

  「你給我閉嘴!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我只想知道田桂花找我撒潑我該怎麼對付……」說著,陳安娜滔滔地哭了,「馬躍啊馬躍,自從你回來,你就一個勁兒地把我往田桂花腳底下塞,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兒子呀……」

  「行了!」馬光明說,「別看咱嫂子胸無點墨,可嫂子心胸寬廣著呢,犯不著為這倆錢跟你撕破臉!」

  「馬光明,你好大口氣啊,這倆錢?!你這輩子見過兩百萬這倆錢?」陳安娜一臉嗤之以鼻的悻悻之態,「你看著吧,田桂花前腳知道了,咱家後腳就得遭殃。」

  「你就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告訴你吧,咱嫂子手裡的零花錢都不止兩百萬!」說著,馬光明起身,拿了一根煙,想點,見伊朵在一邊咿咿呀呀,忙放起來,皺著鼻子道,「也就是你一驚一乍的!小茅房裡的蛆——沒見過大腚的主!」

  馬光明的這句話把陳安娜給徹底惹翻了,她到底要看看,田桂花這見過大腚的主,如果知道馬躍把她男人的兩百萬丟到黑影裡去了,會有什麼反應。而且她要讓馬光遠一家知道,她陳安娜不是那號做了虧人事,轉身就跑得沒影的人。

  人這種動物,是很難承認別人的道德水準比自己高的,尤其是自己身邊人。當然,最好他也不要比自己混得好或更有錢,如果不幸他比自己混得好了有錢了,那就一定要在道德水準上沒自己高,這也是自古民間故事裡的窮人都比富人心地善良的原因。因為窮人的日子清苦得很,總要編派點東西消遣日子並平衡心理,以讓自己覺得,自己的人生,至少還有一些可取之處。

  陳安娜和田桂花就是這樣的,當初馬光遠在劇團裡,連工資都發不下來,田桂花也是,上一天班,賺一身豬大油味回來,錢沒掙幾個。而做老師的陳安娜感覺上優越得很,對田桂花夫妻也很不錯的。可自從馬光遠混好了,陳安娜就好像那個坐在蹺蹺板高一端的人,一直風光無限地旖旎著呢,突然地,就給墜了下來,坐在了低的一端,只能高高仰著頭看馬光遠夫妻。這種心理失衡,讓陳安娜有一下子被人從天上摔到地上的感覺,太不舒服了。

  尤其是當一切一切落了地的情況下,陳安娜就更不願意承認馬光遠和田桂花的道德水準比自己高了,因為這意味著,不僅在物質上,在精神上她也被田桂花這殺豬的大老粗遠遠拋在了後面,她不能認輸,所以,為了證明自己不比別人的道德水準低下,她一定要丈量一下田桂花的道德刻度,反正這事她男人知道,兩口子之間還能藏住秘密?笑話!就連她和馬光明這樣的冤家對頭都沒有,何況他們!

  她必須讓丈夫、兒子和兒媳婦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比她陳安娜更通達更不賴帳的人了。

  所以她撥通了馬光遠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田桂花,陳安娜不冷不熱地叫了聲嫂子,然後問馬躍操作期貨給馬光遠賠了錢的事她知不知道。

  田桂花正忙著,沒時間答理這茬,就隨口問了句:「是嗎?賠了多少?」

  陳安娜說:「好像兩百萬吧,我哥說……」

  陳安娜的話還沒說完,田桂花抽抽搭搭地哽咽著說:「冤家啊……」陳安娜一驚,馬上道,「你不用哭了,這錢我就是抽筋賣骨頭我也幫馬躍還你。」

  田桂花正給兒子和媳婦斷官司,顧不上搭陳安娜這茬,匆忙說:「以後再說,安娜,我得給你哥打電話去,先不說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陳安娜擎著話筒,沉浸在果然如此的喜悅中,「不用還?你們想什麼不好?」說著意味深長地看著馬光明,「瞧見沒?你又把階級同志想像高尚了。」

  因為馬光明看不慣陳安娜總嘲笑田桂花是庸俗的大老粗,就經常替田桂花打抱不平,陳安娜取笑他,他幫田桂花說話,絕對不是出於正義,不過因為都是半斤對八兩的大老粗,把對方當階級同志惺惺相惜而已,然後又嘲諷了兩句,「別以為屁股決定腦袋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只要是觸動了經濟利益,階級同志照樣翻臉無情。」

  馬光明就惱,「你知不知道炒期貨是有交易規則的?你知不知道,馬躍是替他們做經理人不是借他們的錢來做生意賠了,這筆錢你賠個什麼勁兒,就顯得你有錢?你還!你還!你他媽的拿命還啊?」

  馬光明像一條瘋了的狗一樣在客廳裡轉來轉去地吆喝,伊朵嚇得一頭紮進郝樂意懷裡,緊緊摟著媽媽的脖子。

  馬光明就這樣,平時陳安娜怎麼諷刺他都行,但別把他惹急了,急了他六親不認,當著三姑六婆的面都能生罵一個鐘點,而且罵得絕對不節約,也絕對不講衛生。

  當著兒子和媳婦的面,陳安娜讓他罵得下不來台,氣得臉色絳紫,「馬光明,你是條瘋狗啊,沒錢還不上就是裝死狗的理由啊?那是我陳安娜的作風嗎?就算我還不上,至少我有句話,我有個態度在那兒,不像你!看家的本事就是裝死狗耍無賴!」

  「陳安娜,你別當個老師就拿自己當聖賢,我他媽的就噁心你這狗屁又慫又不老實的,有個態度,你有個態度就怎麼了?就成窮高尚了?你怎麼就想把所有便宜都占了呢?這錢你能還上?你拿什麼還?你還不上錢還想讓別人認為你值得敬佩仰慕?你就不能磊落點?有無賴行為你就老實地演副無賴嘴臉!」

  郝樂意這才發現,馬光明不是沒脾氣,脾氣上來了,還不是放機關槍,是直接扛著火藥筒就上來了。眼看陳安娜氣得又快昏過去了,她忙上前來拉陳安娜,「媽,您到樓上坐會兒吧。」

  「郝樂意,你少給我裝好人!」陳安娜一巴掌打掉了郝樂意的手,哭著說:

  「馬躍是你男人吧,作為妻子,你為什麼不勸他謹慎點兒?是不是花著他賺的錢你花順手了?」

  馬光明拉開門,對郝樂意說:「樂意,你上樓,甭理她這號的!」又對馬躍,「聽見沒?你也上樓,要瘋讓她自己瘋去!」

  郝樂意還是有點不放心,小聲說:「爸,您別再發脾氣了。」

  馬光明有些垂頭喪氣的無奈,說:「樂意,你們甭管了,這事我處理,我就瞧不上你媽這德行,拿高尚當借鐵鍁,挖了一堆土,自己個兒坐上去了,那個借給他鐵鍁的人,一跟頭栽洞裡去了,她還不拉人家,非讓人家待在洞裡好對她有個仰望的姿勢,這不是陰暗是什麼?」

  上樓回了家,郝樂意看了一眼低頭耷拉腦袋的馬躍,說我先給伊朵多洗個澡。

  就抱著孩子進了衛生間,放了熱水,把馬郝多脫得光溜溜地放進去,知道馬躍還站在衛生間門口也知道他心裡不好受,就回頭笑著說:「別光站著看,把伊朵的睡衣拿來。」

  馬躍麻溜地去了,郝樂意知道,在這個時候,像沒事一樣,該怎麼指使他就怎麼指使他,比什麼都不讓他幹好一些。

  給馬郝多洗完澡,看她睡著了,郝樂意才抬眼看了看馬躍,覺得他就像一無辜的大孩子一樣,給打擊蒙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著才好。她就笑了笑說,結束是為了更好的開始嘛。

  馬躍訥訥地說:「在期貨市場賺的那點,全賠回去了。」

  「又不是賠回去咱就吃不上飯了。」郝樂意拉他坐起來,「你看,在這之前,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我掙工資養家糊口,你在期貨市場賺錢投資做期貨,咱不也活得好好的。」

  馬躍有點不甚明白似的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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