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青瓷 | 上頁 下頁
四五


  張仲平坐在茶几上看著仍在沙發上睡覺的曾真。她的披肩長髮染成咖啡的顏色,垂下來,將她的半邊臉頰若隱若現地遮住。她一定是夢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唇一抿一抿的,似有一種隱隱的笑意。張仲平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真的差點把她當成夏雨。都是鵝蛋形的臉蛋兒,都是圓圓的、翹翹的下巴。不肥不瘦、高高挑挑的身材。特別是舉手投足中的那種味道,活潑開朗、陽光燦爛,又有一點兒妖媚。

  夏雨,他們分開已經多久了?曾經有過的纏綿徘惻,已經被浩瀚無際的太平洋隔斷了。是的,夏雨遠在美國。跟她有關的一切,也好像早已隨風而逝,像一面蒙上了厚厚灰塵的鏡子。

  曾真的出現純屬偶然。如果小雨不惹那個小小的麻煩,如果小雨他們校長不逼著家長想辦法把那個已經錄製好了的節目撤下來,如果張仲平那天要找的那一連串的人,中間有一個沒找到。或者,曾真那天沒有碰到小雨她們幾個同學,不知道那條根本就不算新聞的線索,那麼,他們也就不會認識,還在各自的圈子裡不搭界的忙忙碌碌。現在呢?她已經躺在他的沙發上了,擁著留有他身體味道的毛巾毯曲膝而眠,像一座小小的不設防的江南小鎮。杏花春雨,一簾幽夢。一個優雅臥睡的女人,就像被主人嫺靜地擱置在沙發或床頭的一本書。

  用書比喻女人已經是很俗套的了。而且往往僅僅停留在打開、合上這兩種簡單狀態的比擬上。其實,書是多麼複雜的事物呀。比喻,你可以從書的類別、品種,聯想到女人的林林總總、紛繁複雜。書店裡各種書籍浩如煙海,可是,你要想找一本什麼樣的書,也還是相對簡單的。書店會先把它歸類,比如,社科書在一樓,自科書在二樓,文學類在一樓A區,經濟類在一樓B區等等。你要分辯一個女人的種類,就沒有這種指南了。女人本身就是一個謎,你不在乎她,她就是一個異性動物,你要在乎她,她就能讓你陷入迷宮。曾真是一本什麼樣的書?

  曾真翻了一下身,她現在是側臥在沙發上了。她的一條胳膊彎曲著,枕著自己的腦袋。另外一條胳膊垂在沙發邊,冰清玉潔,質感就像他上次買的那尊青瓷,也像一截洗得像玉一樣白的蓮藕,鮮嫩的潤滑中似乎飽含了脆生生的水汁。她的臉被那條胳膊擋著,他只看得見她的耳朵。她的右耳耳垂上有一大一小兩顆痣,這豐富了她的肉肉的耳垂的內容。她的肩胛骨微微地隆起,像凝固了的水波的一次優美的起伏,然後柔柔地滑落下去,一直鋪陳到腰際。腰是細細的,收束而內斂。也應該是柔柔的、軟軟的。細是可以看出來的。柔和軟則必須通過觸摸,必須借助於手的感覺。她的一條腿像做跨欄動作似地抬起,之後就停在那兒不動了,這使她的小小的翹翹的屁股有了一點點錯落,像瓷質花瓶的肚子,因為有了稍微的變形而灌注了一股跳動的生命和旋律。她的腿受了牛仔褲的包裹和毛巾毯的掩蓋,透露不了更多的資訊和內容,只一味地挺撥和修長。

  張仲平欣賞著曾真的睡姿,沒有半點心跳加速的感覺。這跟他與其他女人在一起時不一樣。他跟她們在一起時總是直奔主題,恨不得在幾秒鐘之內就找到書中的華章和中心思想,否則心裡老是不踏實。連跟江小璐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常常會沒來由地興奮,偶爾一兩次還會因為那種興奮而倉促和潦草。曾真這會兒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他覺得自己對她所抱的態度是親切的、詳和的、寵愛有加乃至於由著她的性子的。他用目光來回地撫摸著她的身體,感到很從容很自然。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張仲平的公司高居二十一樓。街道上的車聲聽起來比較微弱,有點飄。外面的霓虹燈亮了,它們的反光偶爾會在曾真的身體上掠過。張仲平不知道是應該把她叫醒,還是應該等她自己醒來。這會有點不同。相同的是,不管她以怎樣的方式醒來,都會第一眼就看到他,因為他在她醒來之前,會一直坐在那裡看她。

  今天是個好日子。幾個小時以前健哥透露給他的資訊讓他心情愉快,儘管緊接著唐雯給他打來了電話。但這算不了什麼。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整天捧著那幾本書,也是很枯燥的,偶爾給老公打打電話,不過是一種調劑。不管怎麼樣,在唐雯眼裡他還是稱職的,他賺的錢基本上都拿回家了。至於他的那些花花事,她是一點也不知道的。因為他對她瞞得滴水不漏。對於唐雯來說,不知道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他工作很忙,把一家公司打理得風生水起,容易嗎?整天忙於應酬、圍著別人轉,不停地揣摩別人,不停地陪笑臉拍別人的馬屁,容易嗎?那是要以犧牲家庭生活的部分內容為代價的,也是沒有辦法的。在社會上混的人,不都是這樣嗎?但周未他基本上是呆在家裡的,陪老婆和孩子。他們夫妻之間每週有兩次以上的性生活,品質很穩定,中等偏上。

  對於曾真來說,今天是不是也是個好日子呢?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多大了?二十二歲?二十五歲?對了,她屬羊,今年應該是二十四歲。本命年,大生日了。他是跟她第二次見面時知道她是屬羊的。在時代陽光拍賣公司的拍賣會上,他們兩個提前溜號,他請她去吃冰淇淩,開的就是她的車。厲害呀,年紀輕輕的就是有車一族。她的車上掛滿了公仔,全是羊,各種各樣的,像在駕駛室裡開了一個飾品店。當時他跟她玩笑,說你得小心一點。你屬羊我屬虎,羊入虎口,你還有救嗎?遲早要把你吃掉。

  張仲平望著睡眠中的曾真,已經拿定了主意,要把兩個人的好日子變成一個特殊的日子。他跟她見面三次了,已經很久了。何況他還給她寫過那麼多的詩。除了夏雨,他的那些女朋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會寫詩的。她們是他的同謀,那種虛情假義的抵抗,不過是監守自盜的一種掩飾。多虧了她們才使他的走私活動能夠順利得手,哪裡還需要他發思古之幽情?再說了,現在誰要是以詩人自居,沒准別人會把你當成怪物,現在流行葷話痞話,追女孩子講究的是三分鐘搞掂、一夜情和天亮以後說分手。而當年夏雨是欣賞你的才氣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