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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寶貝,不要那麼多事好嗎?」

  一遇到老家人的麻煩,傳志就不由自主地硬著頭皮告軟和說好話。但在老婆乜斜的眼睛裡,卻顯得委曲求全到卑賤。

  「不好,我坐在那裡喝東西,他就在後面嗵嗵放屁!」

  「呵,這種自然現象你也好意思說……」

  「以後不准這種自然現象再發生在我家裡!」

  傳祥也向弟弟抱怨了:「看弟妹那個樣,不想讓我再去你家裡呀!」

  傳志安慰他,「你別多心,她懷孕了,事多。」

  「怎麼說俺也是大伯哥啊!」

  「又沒說你什麼。」

  「那臉擺給誰看呢?」

  「她心情不好。」

  「大冷的天幹活,誰的心情好啊?」

  「以後你少招惹她。」

  「俺怎麼招惹她了?」

  「那你……在她身後放屁了……」

  「老天爺管天管地還管不到屙屎放屁呢!」

  兄弟倆對看了幾眼,大街上分手了。弟弟本意想讓哥哥去自己家吃飯,哥哥死活不肯。

  很多天之後何琳才知道這大伯哥在一家瀕臨破產的機械廠給人家看設備,管吃管住,每月給七百塊。這工作是老何給找的。當時老何手裡有兩份工作,一是在他手下的物業公司做社區清潔工,二是朋友的機械廠缺個靠得住的人給看著點廠子。傳祥審視了一下,覺得在富人社區裡搞衛生有點丟弟弟的人,而且離弟弟岳父太近,不好意思,就選擇了機械廠。傳志也希望大哥去機械廠,機械廠裡一些還能幹半天活的老師傅們都能說,跟著熟練的老工人在一起說不定還能學點技術。

  傳祥是需要學點技術或手藝的,他有兒子了,家裡又多了一張嘴,而且鐵定將來要上學受教育,按繡花的說法,花錢的門路忒多,當爹的不能在家靠著那畝把不中用的田地,得出去找門路掙錢!於是給地位越來越高的繡花攆出來了。出門時老婆和老娘都交代:能學點啥就勤快點學點啥,不能懶,藝不壓身,又沒啥文化,以後還能靠手藝吃飯。

  對弟媳的抱怨歸抱怨,傳祥還是很理解弟弟的處境的,以後的週末,只有當髒衣服一大堆了不能再穿時才去用用弟弟家的洗衣機,順便用浴室的蓮蓬頭噴噴自己。弟弟不強留都不吃飯。

  傳志想了轍,一到週末他就鼓動老婆回娘家玩,他全力陪同,把廚房、浴室讓給大哥,想吃什麼自己做,想洗什麼隨便,只要收拾乾淨就行,反正何琳對廚房和樓下衛生間沒印象。

  還別說,娘家還正好有點喜慶事。郁華清五十三歲嘛,平時不幹活不上班,也沒什麼操心事,麻麻利利輕輕鬆松的人,就顯得特年輕,加上做做美白、按摩,把年輕時遭的罪加倍補了上來,能年輕十歲。她一個牌友鄭重其事向她介紹了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老男友,五十六歲,死了老婆的,國家某部委幹部,快退休了,現有一套房,每月有近四千塊的收入,退休後也有二千多的退休金,一雙兒女早已成家另過,倒沒什麼負擔。兩人還見過面了,那老頭倒還體面,身體硬朗,沒事時在家栽花弄草的,對鬱本人評價也甚高,兩人就交往起來。老何夫婦和何琳也對這個「河東獅吼」找到知心的老伴大為高興,單身的人,活得再痛快有多痛快?世上有男有女,本來就是搭夥過日子的。

  這邊的叫好還沒持續兩天,出岔子了,那老頭的一雙兒女有意見了,他們認為父親的房子是他們父母辛苦一輩子積累的財產,母親過世時他們本應繼承母親的那一部分,因為父親年紀大了,需要有一個安靜清閒又手頭相對寬綽的晚年,才沒有分割母親的財產。現在父親又找了女友,估計也面臨著婚姻,那父母一輩子辛苦的房產和其他財產不能因為父親晚年一個婚姻而讓後媽分走了啊!因此這兄妹倆提出父親如果再婚就做婚前財產公證,不圖別人的,但也不能讓別人圖了咱們的。

  讓郁華清鬱悶的是,老頭沒反對,某種程度上也認可這事。

  一把火沒燃起來讓水給澆透了,不是因為不該公證,而是你先做了有罪推定,我還沒這樣推定你呢!郁華清便不再理會那老頭。那老頭吃了閉門羹,也反思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男人不能太斤斤計較,以後的生活不得需要個女人照顧嘛?但他的孩子很堅持,還放出話來:看,圖財不成,撤了;若真心與老爺子好,還計較老爺子的房產幹什麼?本來嘛,房子是老爺子老太太早年創下的,留給自己孩子的……

  話說到這種地步,媒人不樂意了,到老頭家說了狠話,而且撒手不管了。那一雙兒女一聽郁華清的財產遠在他們家之上,一時沒了言語,也不再堅持婚前財產公證了,老年人嘛,只要活得快樂,隨他們去吧,小輩人樂得老一輩有個幸福的晚年。老頭也有意去郁華清那裡賠不是,還有意與老何交個朋友,連何琳都在娘家招待了他一次,接了他一個電話,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郁華清背地裡大笑三聲後,面都不露一個,寒了。這場本來的天作之合就此告吹。

  所以呀,何琳基本上忘了自家裡的事,每個週末都賴在娘家大肆吃喝和等著小姨的八卦新聞。傳志又對她言聽計從,也不見大伯哥來了,時間久了,也生出悔悟之心,覺得自己可能太過刻薄,老公的親人偶爾來一次,只要不過分,她並不計較的。

  24

  轉眼二〇〇六年春節臨近,傳志本不想回老家過年的,要陪近八個月身孕的妻子。不料老家來了一個電話打亂了佈局:老太太重病,想看看兒子媳婦。確切消息是老太太有可能病入膏肓,想最後見一面兒子媳婦。在中國人的觀念裡,這種願望恐怕比孩子出生還要責任重大,重生更重死,孕婦也得理解這個並不為過的請求,瀕死的老人為最大嘛,何況是老公的親生母親,以前的積怨先一筆勾銷吧,俗話說人死債走,當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沒什麼不可寬恕的。

  這一年春節還來得早,正趕上北方最嚴寒的四九天氣,北風刮得路上行人稀少,但沒有熄滅這個城市四百萬外來打工者回家過年的熱情,火車站又例行排起了長龍。

  何琳挺著大肚子沒法擠火車了。老何夫婦心疼女兒,本不想讓去,可想到親家快撒手人寰了,見一見兒子媳婦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一路平安安全才好。於是郁華明把她那輛藍色的別克君越借給了女婿,並一再叮囑路上不要太趕,一切安全為上,尤其是對走路都覺得累的女兒,容不得半點閃失。

  但一邊的郁華清一邊嗑瓜子一邊時不時潑冷水,「這麼冷的天,人家兒子自己走就行了,兒媳去不去能有多大意思?婆婆看媳婦兩眼幹嗎?有什麼可惦記,有什麼可看?」

  她姐姐不滿,「不是老太太快不行了嘛,想看看小輩,滿足這個願望有什麼不應該?」

  郁華清翻著白眼,「關鍵是沒意義!老太太是要緊,何琳身子現在要不要緊?人死就死了,逃不了一死。這麼遠,來回奔波,孩子出個什麼事怎麼彌補?人家兒女一大堆,我就不相信這個婆婆在這個時候對兒媳婦有什麼話說!」

  不管怎麼老大不樂意,何琳還是去了,六百五十公里,開了近八個小時,上午走時陽光燦爛,回到北風溜溜的王家店已上夜影了。傳志下了車,蹲襠式了好久,快走不了路了。何琳好點,在後座上坐、臥、躺,除了累,竟沒多大反應。

  在院子裡昏暗的低瓦電燈泡照耀下,何琳沒覺得和三年前有什麼不同,平靜有點髒亂的小獨院,到處是幹硬的雞屎,低矮雜亂的葡萄架上,塑膠口袋在風中嘩啦啦作響。倒是東廂房亮著燈,聽到響聲,門打開,先是招弟然後是王傳祥的腦袋探了出來。

  看來生了孫子,孫子的媽有資格在婆婆院裡住了,雖然沒住進正屋。

  「招弟啊,你花嬸嬸帶著寶寶來看你來了。」何琳對小姑娘有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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