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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雖然外公的話我不全懂,卻佩服外公知道得咋那麼多。

  外公還說,我出生的那年不幸極了,老天爺都動怒了。天地也在昏暗中啼哭著不該的兆頭。一連下了四十九天連陰雨,下著下著下起了石頭,吉林的土地上落下了三塊巨大的隕石,硬度比鋼鐵還硬,小的石塊不計其數,有經驗有文化的人說是不祥之兆,聽說都應驗了。這一年正好死了三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名字我記不清了,外公知道。外公說全是真的,那三塊巨大的隕石至今還保留在吉林的博物館裡。

  外公說地也在震怒,到處一片隨時將至的地震騷亂,露天搭滿了防震的帳篷,以免震塌房屋傷及性命。連陰雨一直下個不停,人們在雨中回避著可能的災難。

  人也在哭,真的很多人都哭了,是因為死了大人物,聚集在廣場上的人全流下了眼淚,攪和著連綿的雨水把大地變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湖泊,低窪地方積聚了很多水,整個人間被陰雲籠罩了。儘管人們都餓著肚子,雨水卻依舊阻止不了人們無名的宣洩。

  那個年月奇怪極了,所有的人像喝了什麼特製的藥一樣,到處唱著同一調子,呐喊著同一口號,為著同一意志拼命,在同一獨木橋上行走,做著明明白白又糊裡糊塗的事,頂著老天慟哭後的陰雨連綿,擔心著地震隨時帶來的災難,還要關注著流淚的機會把眼淚表現出來。為什麼?我當然不知道,這些都是外公說的,外公說他沒有眼淚,眼淚在外婆和媽媽逝去時早都流幹了。

  我就生在了這樣的日子裡。

  媽媽用謝世換來了我和姐姐的生命,我們和殘疾的父親相依為命,生活來源全靠外公討飯提供,從那個時候起,外公就進入了討飯的生涯。

  不幸的是,父親受不了媽媽早逝,病倒後再也沒爬起來,加上養育我們姐妹的勞累使病情越來越嚴重,終於在下一年9月12日拋下我們和外公離開了人世。

  外公接過了撫養我們姐妹的擔子,用布袋子背著我,懷抱上姐姐沿門乞討為生。

  村支書又生事了,莫須有的罪名連串地加在了外公頭上,說外公是社會盲流,說我們姐妹是黑五類子女,外公每月必須在生產隊幹夠二十九天活兒,否則,就不給我們爺兒三個分口糧。外公咋可能一個月幹二十九天活兒呢,只我姐妹兩個就夠他難了。這樣,「壞分子」的親屬和「壞東西」的外公的小鞋子就更多了。無奈,外公只好又一次背井離鄉,靠討飯拉扯我們姐妹成長。在四爺爺的幫助下,住到了那間看菜園子的小房子裡暫時棲身。

  我六歲那年的春天,那天外公起得特別早,說要帶我們姐妹去趕廟會,是那一帶很有名氣的古廟會,遠近幾十裡的人都去那裡燒香拜神,外公說那個神廟挺靈的,供奉了三個神仙,是弟兄三個,大哥叫伯夷,二哥叫叔齊,三弟據說不是親弟弟。周武王出兵伐紂,伯夷、叔齊兩兄弟極力反對,認為武王是紂家的臣子,周伐紂是以小犯上,世上沒有臣罰君,子欺父的理。弟兄二人苦勸無果,便上了首陽山,以山果充饑為生,發誓不食周朝糧食。周滅紂後,周武王念他弟兄二人忠義仁節,派人招安,二人依然不從。奉旨招安的大將嘲諷他們兄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果也是周家土地上長出來的,既然如此志節,為何要食周家地上長出的果子呢!於是,二人絕食而終。三弟本是個樵夫,常和他弟兄一起下棋,欽佩二人的俠肝義膽,結為了異姓兄弟,見二人守節而亡,也餓死在首陽山中。後被姜子牙封為太白神,後人敬慕他們的忠義節,所以月月祭祀,年年廟會,燒香供拜。

  趕廟會的香客多極了,山上山下到處是人。姐姐玉香領著我,姐妹倆跪在茅草路邊,「大娘大爺」地叫個不停,求香客們大發善心,施捨些饃饃之類的食物。

  三月的太陽雖然不怎麼熱,卻怪乏人的,跪著跪著,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

  「香子,靈醒一下,玉香咋不見咧,玉香呢?玉香……」

  外公連推帶搖地把我叫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在,在……」

  「在哪裡,玉香不見咧,這麼多人,跑遺咧可咋辦呀,快,尋去!」

  「我,我不知道,她,就是愛亂跑!」我不情願地耍著性子,尋思著她愛跑,關我啥事,還打攪了我的瞌睡呢!嘴裡嘟囔著,心卻有些發毛。

  外公顧不上我嘟囔什麼,大著喉嚨朝人流中喊著:

  「玉—香,玉—香,玉—香,玉……」

  無論外公怎麼大喊也沒回音。我這才急了,爬了起來,畏怯地望著外公焦急的目光,下意識出亂子了,撒腿就往人群中鑽,外公卻吼住了我:

  「金香,別亂跑,你給我站,站在這裡,唉!小心我打你。」外公一把拉住了我,命令我站在原地別動,我乖乖地待在路邊不敢動了。外公鑽入了人流,直到趕廟會的人所剩無幾,才有氣無力地返了回來,我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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