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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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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我出生在那個天淚、地慟、人嚎的1976年。 父親于炳臣是個下肢癱瘓的殘疾人,是備戰備荒的年代修築備戰公路炸殘的。媽媽黃菊英不嫌棄父親是因為父親太愛媽媽了。 怨就怨外公的命不好,算命先生是這麼說的。那個算命先生很有名氣,他們說他說的話都應驗了。他說人要信命,生在帝王家就是皇太子,生在高幹家就是高幹子弟,生在老百姓家就是窮苦孩子,這就是命,誰也沒辦法。雖然你能努力當上皇帝,拼鬥當上高級幹部,卻不可能生下來就是皇太子,就是高幹子弟,沒脾氣,由天不由人。算命先生還說外公是「驛馬星」,是個一生勞波無果的命,現在看來真還讓他猜准了。 外婆生下媽媽後便去世了。外公背著媽媽落戶到了淩河岸邊的農村。那兒的村民很雜亂,多半是五湖四海的逃難人聚在一起的。由於客家人太多,這裡的老住戶仗著土生土長的本錢常常欺侮外來人,老實的外公和年幼的媽媽自然是被欺的對象。 女孩子的生理規律使媽媽越長越漂亮,她的漂亮反而帶來了麻煩。村支書硬是要媽媽嫁給他的弟弟。他的弟弟是個嚴重的小兒麻痹後遺症,走起路來實在困難,一撂一撂的怪費地方。周圍的人誰也不願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媽媽當然不會同意。這就得罪了那個村子裡說一不二、人人都懼怕的村支書,無事生非的刁難便降在了外公身上,軟弱的外公只能忍氣吞聲。 外公說,那個年頭是一人說了算的時代,村支書不高興了,隨便給你扣上「壞分子」或者「反革命」的帽子就得挨鬥,雖然我不懂那些帽子的內容,還想著多個帽子又不要錢是好事呢!後來明白了,總有些懼怕那個帽子的心理障礙。只要外公說哪個人惹不起,我就提心吊膽地提防或遠離他,正眼也不敢看一下人家。 父親也是這裡的老戶,又是個退伍軍人,軍人的正直和他的秉性成就了硬漢子的脾氣,看不慣支書欺人太甚的行為,和電影裡的英雄俠客一樣為媽媽和外公抱打不平。村支書和人民公社的書記合計後,給父親扣了個壞分子的帽子,父親便成了人民的「敵人」。那個一元化領導的年代也是一手遮天的年代,大會小會,父親都得以黑五類的「名分」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和批判。 黑五類是由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五類人組合的「階級敵人」,這些人多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人,那個「子教三娘」的時代正是無知的貧下中農教育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的時代,愚昧和一無所知的人指手畫腳,自以為是的時代。 父親因為媽媽抱打不平成了「壞分子」,媽媽很受感動,非要嫁給父親這樣的好人不可。 儘管父親因修築備戰路成了殘疾,「壞分子」卻得不到任何優待。在父親最艱難的時候,媽媽嫁給了他。 媽媽越是關心父親,父親越是內疚,他不想讓媽媽跟他這樣的殘疾人受一輩子罪,拖著沒有知覺的下肢盡可能幹著常人的活兒,適得其反的是病情越來越嚴重,生活的擔子反倒落在了媽媽和外公身上。 媽媽嫁給父親一年後的1976年3月,我們姐妹來到了這個世上。 我比姐姐遲生了近兩天,是雙胞胎。外公說姐姐比我生的順利,本來以為只是姐姐一個,可媽媽的肚子一直痛,村子的「老娘婆」?穴接生員?雪是個很有經驗的老太婆,她說還有一個沒生出來,卻說不清我遲遲生不下來的原因。終於,在媽媽的努力下我來到了這個世上。 我出生時的哭聲特別淒涼,有種不該出生的遺憾感,或者說壓根兒就不該出生的悲啼哀鳴!也許我不願出生的緣故,整整折騰了媽媽兩天兩夜。生下我後,媽媽因大出血住進了縣城醫院的搶救室。 這可急壞了殘疾的父親:媽媽因流血過多必須輸血,住院費需要二百多塊,生活也無法維持的父親哪來那麼多錢交住院費呢!有錢人也不敢把錢借給一個「階級敵人」。這樣,媽媽死在了醫院裡,父親因愧對媽媽悲傷過度也病倒了。 我問過外公,我們這類人為什麼活得這麼可憐?外公卻說出了我似懂非懂的話: 「娃!只要是人,生活都是一樣的,有錢有勢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生活不是享受,也不是快樂,是憂慮,是痛苦。享受和快樂永遠都是暫時的,憂慮和痛苦才是長久的糾纏。就像我們得到了你們姐妹兩個一樣,得到你們是快樂,是享受,可這只是暫時的,長久的卻是怎麼來哺養你們,教育你們成人的憂慮,操勞的痛苦。做官也一樣,當了小官是快樂,是享受,接著又是爭取更大官職的憂慮和怎麼取得的痛苦。皇上老兒也有想當平民百姓的時候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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