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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黎光縣的梨花節,是縣委縣政府都很看重的一個專案,幾年前就開始籌備,前期已經投入了巨大的基礎建設,修橋修路,規劃梨花園區,今年正式向省內外遊人開放,以龍橋鄉為中心的附近農民都憋著勁想從梨花節上賺遊客的錢。本來梨花節組委會的政策也是鼓勵農民各自開辦形式多樣,內容豐富,圍繞梨花這一主題的消費專案,可以自由接待遊客,有些農民已經為此投了不少錢,但是春節期間楊青突然宣佈,遊客的接待工作,主要也就是吃飯和娛樂由組委會統一管理,村民不得私自接待,劉先富據理力爭,但縣委書記固執己見,劉先富幾天前向邱仲成和許橋反映過情況,許橋沒有忙過來,邱仲成指示喻書禮去協調,但喻書禮雜事一大堆,幾乎是政府那邊最忙的人,這事就拖了下來,跟著就有黎光縣十位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聯合寄來了告狀信。

  「那麼,你認為這一次……楊青這樣做是否欠妥?還是這封聯名信說得有道理?」

  「這怎麼說呢?真不好說。或者有一個故事跟這有點類似。」古越遲疑著說,這些日子,他多少摸到了許橋一些喜好,比如喜歡引經據典,這是理論幹部的一種嗜好。他決定從這一點上來發動最後進攻。「唐朝李林甫做宰相,有一次和刑部尚書李適之聊天,提到華山有金礦,誘勸說:『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高興。』李適之一聽,急忙樂顛顛地跑去向唐玄宗報告,建議在華山開礦。唐玄宗一聽也覺得不錯,找李林甫來商量。李林甫說:『這事我早就知道,但華山是陛下本命和王氣所在,開鑿不吉利,所以從來不敢提議在華山開礦。』」

  許橋露出傾聽的表情,臉色凝重起來。他的心裡有幾秒鐘的走神,這幾秒鐘他在判斷眼前這個人,判斷他這位秘書和黎光縣委書記的關係。然後,他做出了接近完全正確的判斷:古越嫉恨楊青。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他們都曾經是商州主官的秘書,現在楊青比他早一步開府建衙,任何人都會理解古越的心情。人只會嫉妒跟他層次相同或者相差不多的人,正如再怎麼嫉妒的女人,也不會把這種無名之火發洩到當紅明星身上去,又像毛主席所說的:「焦大不會愛上林妹妹的。」愛和恨實際上都是要講究門當戶對。

  「唐玄宗寫過《華嶽碑》,其中有這樣的文字:『予小子之生也,歲景戌,月仲秋,膺少皞之盛德,協太華之本命,故常寤寐靈岳,肸向神交。』李林甫所謂『華山是陛下本命和王氣所在』正是源自於此。唐玄宗一聽,覺得李林甫慮事周到,忠愛于己,李適之則明顯好大喜功,魯莽無智,轉頭皇帝就對李適之說:以後有事上奏,先跟李林甫商量商量,不要太隨便了。結果李適之從此被冷落出權力決策圈外。」

  雖然明白了他的秘書所指,但許橋還是有些震驚地忍不住問:「你是說……」

  古越笑笑,努力讓自己表情輕鬆下來,他前面鋪墊這麼多,就是為了這最後的圖窮匕見。雖然知道這種孤注一擲的悍然進攻風險極大,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適之也不想想,這麼好的事,李林甫自己為什麼不直接告訴皇帝呢?同樣的道理,楊書記明明知道這樣可能激起民憤,損害政府信用,卻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他這樣做的唯一理由是,統一接待可以避免村民開山平地,破壞植被,污染龍橋鄉所謂的青山綠水。這個決定是在春節後,也是許書記您為了環保鐵腕整頓開發區之後,楊書記為了迎合領導的苦心不言而喻。也只有劉先富這樣的笨蛋會上這個惡當。他越是指使下面的人鬧,越是會顯得楊書記跟市委市政府的路線精神高度一致。還有前面那兩位人大代表。作為一位縣委書記,他肯定有很多辦法封這兩人的嘴,甚至那位屠戶也可以跟他舅子同時被拘捕法辦。就算有縣長支持,楊書記如果真不想讓他們當人大代表,他們還能翻了天去?但楊書記故意賣個破綻,放任他們。這兩人能夠傷害到他?他們只會用一些拙劣的謊言來中傷他,而這種謊言最終會被揭破,楊書記唯恐領導們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想盡辦法也要捅到您這裡來,這兩位人大代表還有劉先富被英明的楊書記玩弄于股掌,還在那裡傻呵呵地自以為是。還有楊書記的『粗暴執法』,許書記您想想,作為邱市長的秘書,科班出身的年輕幹部,楊書記難道會是這種素質。那麼,他為什麼要故意這樣做呢?還有這個整治城市衛生環境,也是一脈相承地討好許書記您的環保戰略,幸好黎光沒有什麼企業,否則我可以保證,我們楊書記肯定會管它汙不污染,先一股腦兒地關掉,絕對比許書記您還堅決。」古越開始肆無忌憚地惡毒批評,顯示自己在市委書記面前的毫無保留和毫無心機,同時也趁機發洩自己心中的忌恨和不滿。

  許橋再也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驚奇表情。實際上,從古越冒出「楊青天」這個字眼開始,他就覺察到了他這位秘書的回答有些變味,但同時似乎也變得有趣,果然最後古越赤膊上陣,直接地揭露楊青的表演,他沒有批評楊青的做法不對,但句句都是誅心之言。一時之間市委書記只想到了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竟不知道該如何說好,乾笑著說:「這小楊……」

  「是的,楊青不愧是長期生活在領導身邊的人,完全把握了領導的心理,他這樣做,你們至多說一句『這小楊』,但是心裡肯定贊成他的做法,增加對他的好印象,他就是故意要表現出來的這種緊跟上級,拼命三郎的工作作風。」古越不敢看許橋的表情,裝作一邊沉思一邊說話,因為已經豁出去了,臉上的表情這時候反而坦然下來,同時想到五十步跟一百步並無多大差距,言辭鋒利起來,「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既然許書記您提倡環保,他就要在這個問題上把功夫做足,顯示某種政治態度。同時,劉先富的工作能力和政治手腕肯定無法跟楊書記相提並論,還有他的個人操守上也破綻太多,他的廉潔問題,他的生活作風,都在紀委那兒掛了名字的。在這一點劉先富跟趙文東相比差得太遠。」因為前面已經把話說過頭了,反正許橋已經把趙文東畫進了黑名單,古越索性再隨手一棒把趙文東打在裡面,表明自己的政治態度。趙文東以前把他看成淩明山的助手,當然的敵人,淩明山走後,也絲毫沒有改變這種看法的意思,反而增加了一些卑夷和不屑,古越也只好選擇與這位市委副書記為敵。「楊書記應該完全可以輕鬆對付這位縣長,或者向市委市政府進行某種建議,但他一直引而不發,反而做出一副哀兵之態,難道不是有些像從前那些心懷不軌的諸侯軍閥,養寇以自重。這是楊書記的收放自如的政治手腕。」古越不自覺地帶上了主觀感情,語氣稍有些激動起來。

  市委書記把身體靠向椅背,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看著他的秘書,嚴肅地說:「小古,謝謝你今天的直言。我們共產黨人就是應該這樣互相監督和批評。我代表商州市委,謝謝你。你先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半個小時後,許橋試探著給聶冠軍打了電話,令他有些喜出望外的是,聶冠軍在商州。

  「怎麼聽起來情緒不好?是不是又有工人遊行?需要我來救火嗎?」聶冠軍大大咧咧地問。

  雖然關係非同一般,但聶冠軍這一次的不拘小節和隨便讓許橋覺得有些不太舒服。這在他們交往的歷史中是第一次。

  「有空嗎?」許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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