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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在這一對十二年前的情人相見的同時,付俊臣曾經顧忌的「潘總」,正在進行一次重要的秘密行動。王向陽對他下了死命令,只能成功,不許失敗。成功,他將被提升為開發公司的總經理,獨當一面。失敗,王向陽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說:「乾脆你自己跳到商河裡去吧。」

  這絕不是威脅,而是判決,或者說是像電腦一樣給出了兩個選擇:to be or not to be,兩個選項後面,都是必然執行的程式。但是,這次行動對於潘奎來說,並不覺得困難,實際上,這是他駕輕就熟的專業,他充滿自信,當然,也同時充滿警惕,制訂的行動計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小心謹慎,保證成功的同時更重要的是保守秘密,因為這次行動,是一場針對市委書記的突然襲擊。

  那個週二,小青山水壩工程揭標的下午,許橋主持召開了關於江北新區經濟技術開發區產業結構調整的討論會議,邱仲成和兩位副市長出席了會議。許橋拿出他的軟體園方案並建議成立領導小組,當開發區主任劉力偷偷溜出會議室給他打電話時,趙文東感到極度的震驚。如果說對於小青山水壩工程被餘氏建築公司拿去,他和王向陽多少還無所謂,那是一位市委書記應得的利潤——所有的人都想當然地認為余曼是許橋擺在台前的代言人,毫無疑問,許橋會從餘氏建築公司分到利潤。成立新的領導小組,制定新的招標方案,重新招標都不過是新任市委書記玩的一些花招,最終目的就是小青山水壩工程。除了邱仲成。但是現在許橋突然插手開發區,難道他嗅到了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經過兩個小時艱難的思考和抉擇,當王向陽來到他家後,他決定反擊,或者說是向新任市委書記開戰。

  這是一個痛苦的抉擇。但是無可奈何。

  他們剛剛冒著極大的危險進行了一場伏擊淩明山的戰爭,雖然勉強取得了勝利,但也留下了不少難以消除,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爆發的隱患,如果能夠避免,他們絕不願意再來一次同樣的戰爭。而且這一次,邱仲成肯定會幸災樂禍地隔岸觀火,失去了這位有省長背景的盟友,他們孤軍作戰的勝算不大,同時,他們現在對許橋還缺乏必要的瞭解,也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作戰方案,這完全是一場遭遇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切都難以預測,但是,他們卻不得不戰,他們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許橋順利推行他的軟體園計畫,關掉他們的硫酸廠。

  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開發區的青山紙業當初是趙文東介紹來的,而硫酸廠與他無關,也與王向陽的向陽集團看起來沒有任何關聯,實際上,硫酸廠的最大股東是向陽集團暗中注資控股的一家省城企業,當初為了爭取外資優惠政策,和省裡六千萬的項目貸款,才這樣掩人耳目操作的。雖然省裡給了六千萬無息貸款,但向陽集團的投入遠超這個數目,然而投產後市場形勢大變,銷路不好,一直不太景氣。他們制定了一個複雜的改制方案,首先是債轉股,然後是跟商煤和商柴進行股權置換,最後找一家上市公司借殼,通過一些眼花繚亂的招數,金蟬脫殼,轉嫁這個沉重的包袱,但是遭遇了最初是邱仲成,後來是淩明山的阻擊。他們雖然沒有對這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商州經濟雞肋或者說是頑癬的開發區動手,但卻三令五申不許輕易有所動作,尤其有關債權和股權,趙文東不敢輕舉妄動,拖到現在。擊敗淩明山后,趙文東第一時間就跟劉力溝通,重啟這個早就成型的戰略大撤退方案,先由硫酸廠提出申請,開發區審核通過,最後由國資委和發改委拍板決定,江北新區的區委書記宋泰坤和開發區的主任劉力都曾是趙文東提拔的,政府那邊喻書禮是個老好人,肯定不敢對這個計畫設置障礙,許橋上任伊始,肯定會被蒙混,而唯一瞭解一些內情,可能對他們進行阻擊的邱仲成現在跟他們是蜜月期,小青山水壩工程這位元市長還需要他們的支援,應該不會為難,這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最好時機,哪知道許橋突然先發制人地動手了。

  如果幾天前他還對這位新任市委書記保持著觀望的態度,對許橋否決邱仲成關於嶽勝男那個節目的意見有些幸災樂禍的話,那麼現在,他們無法再保持旁觀和沉默了。如果人們對於失去未曾到手的財富,還不會那麼痛心疾首,而對於手中財富被搶劫,那就是深惡痛絕。小青山水壩工程競標失敗,他們還能坦然接受,但如果硫酸廠被關閉,他們將損失巨大,甚至可能動搖向陽集團的根基,可以折算成巨額現金的股份可能化為烏有,這是讓人無法忍受的打擊,尤其是對於一位即將退出權力舞臺,必須尋求另外寄託和支撐的老人。兩個人在趙文東的書房中發了十多分鐘的呆,最後,趙文東寒著臉說:「我先去跟蘇主任和黃主席通通氣。」

  這句話總算讓王向陽一直緊繃著的臉和心都放鬆了一些。

  趙文東說的蘇主任,是以前的市委副書記,現在的人大副主任蘇長春,開發區中的化工廠,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黃主席是市政協的主席黃鵬志,開發區的造紙廠雖然是趙文東的名義引進的項目,實際上黃鵬志的弟妹關雪是最大的股東,這幾年開發區的企業中,只有造紙廠的效益最好,而且呈現出節節攀升之勢。當然,污染也是節節攀升。黃鵬志不會眼睜睜看著這只生金蛋的母雞被許橋扼殺而無動於衷。趙文東明白自己無法正面對抗市委書記的決心和權力,同時他還不想現在就赤膊上陣,他想看看許橋如何應付這兩位曾經的商州權力人物,現在還擁有一定勢力的市級領導,雖然不敢奢望黃鵬志和蘇長春就能夠成功阻止許橋的行動,但這樣至少能夠造成某種聲勢,為他後面的行動形成某種掩護,就算不能把水攪渾,也要掀起一點波浪。

  趙文東的反擊取得了效果,首先出頭的是黃鵬志。

  這是自然,他跟造紙廠的關係一目了然,而且他的現實利益是顯而易見,不需要趙文東更多的說辭,他和趙文東迅速結成利益同盟,並且進行了對他不利的分工,由他第一個出面對抗許橋,奮不顧身。在許橋召開軟體園會議的第二天上午,黃鵬志跟許橋通了電話,他以老賣老地請許橋去他的辦公室,商量三月份的市政協委員會議。

  在許橋來商州的第一周,他就拜訪過這位政協主席,平平淡淡地聊了半個小時,但這一次,許橋明白政協主席顯然有什麼另外的意見要跟他交流,政協會議只是一個幌子,一切官員都喜歡而且善於把真實的想法掩飾在某種藉口之下,同時現在討論它肯定有些過早,帶著疑惑,他去了黃鵬志的辦公室。

  政協主席拿出一份政協委員關於免費開放商州人民公園提案。這令人驚奇。現在很多時候,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的職能區分並不嚴格,他們功能常常重疊,但免費開放人民公園只是一件並不重要的小事,並不值得現在就要招來他這位市委書記商量決定。許橋立刻表示了意見,他代表市委支援政協的工作,完全遵從政協委員們對於這份提案的最終意見。但是黃鵬志並沒有就此打住,或者這份提案本來就只是一個精心準備的話頭,政協主席開始某種議論,由免費開放公園說到為普通市民辦實事,說到很大一部分市民收入偏低,說到下崗工人,說到政治穩定,然後,轉戰到了他的目的地,他嚴肅地表達意見,關於開發區的戰略調整,關係到數千工人的下崗再就業問題,牽涉到商州政治經濟大局,一定要慎之又慎。他的意見是能不動最好不動,暫時保持現狀,尤其是許橋初來乍到。

  政協主席很有技巧,但是最後還是無法掩飾他的意圖,並且這是對市委書記工作委婉的批評。許橋有些震驚,但他保持了冷靜和泰然自若。在同邱仲成溝通之後,許橋就已經對軟體園可能遭遇的阻力做了足夠的思想準備。雖然沒有想到反擊來得這樣快。他多少猜到這位政協主席為什麼這樣做的原因,也明白這位政協主席將是商州官場第一個跟他陣線分明的對手,但他必須堅持自己的原則,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不能一開始,一遇反擊就退縮。他想到有一個比喻,就像冬天起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從溫暖的被窩跳起來,斷無再縮回去的道理。他在心裡笑了。他對政協主席的所有意見都頻頻點頭表示贊成,但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溫和地對政協主席說:「我會慎重地考慮黃主席的意見,而且會把黃主席的意見傳達給聯合領導小組。」

  他口中的聯合領導小組,就是指所謂市委和市政府聯合成立的軟體園領導小組。實際上,這句話就是明確地拒絕。在官場中浮沉數十年的政協主席不可能不明白這個意思。當年,他也無數次用同樣的話拒絕過別人。

  「聯合」是一個有趣的形容詞,它並不影響決策權力集中於某一個人,但是會把責任分給無辜的人。許橋顯示了他處事柔和的一面,但更顯示了他強硬的一面,他跟黃鵬志見面的情景,不到一天就傳遍了商州官場,如果再加上幾天前他那樣截然地否決邱仲成的意見,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表現出似乎不遜于淩明山的強硬,大大小小的官員想起他那個「麵團」的綽號,都不禁莞爾,或者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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