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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小江呀,你到我們報社來也有幾年了吧?老實說,我挺欣賞你的文采的。"

  這聽著怎麼越發不對勁?

  "主任呀,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是不是我哪兒沒做好?"江野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直率人,他最受不了這種繞圈子的談話。

  "也不是,也不是。"主任抓耳撓腮的,聰明絕頂的腦門似乎也挺為難:"是這樣,還記得你前不久去採訪的一家公司吧?就你寫的那篇專訪?"

  "啊,記得。生為公司……怎麼啦?"他本想說不是你叫我去採訪的嗎,但忍住了。

  "哎,是這樣,他們去申請了一筆科技貸款。現在人家美國公司告過來了,這筆貸款可能被認定為詐騙,至少是騙貸。"

  "這關我們什麼事?"

  "從法律上講是不關我們的事。但你的那篇專訪,輿論上……輿論上可能起到了那麼點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

  "別激動,小江。來,來,坐下,抽支煙。"主任阻止他站起來,並又遞上支軟玉溪。

  "我知道你很委屈。老實說,這事是我叫你去辦的。而且,專訪中最讓人抓住把柄的硬傷,就是那什麼星光科技獎,也是我後來加上去的。"

  江野心想你倒是還記得。

  "我不是要推卸責任,而是想將損失減少到最小。"

  "你要我怎麼做呢?"

  "直說吧,如果這事責任落我頭上,我的主任位置肯定不保。但我是正式編制,至少還可以當記者混口飯吃。而你是應聘來的,好處你也收了,對吧?單憑這一點,報社就可以立即解聘你。"

  這也是實話。現實生活中,雖然有不少夜總會、髮廊、澡堂子,可員警一旦破門而入罰你幾千算是輕的,搞不好關你8天10天呐。雖然不少人都在收紅包,可進了檢察院幾千塊就夠你喝一壺茶了。江野在心裡默算兩條中華煙值多少錢。

  "但若你把它扛下來,象徵性的處罰是免不了的。我都想好了,可以把你先調離記者崗位到廣告部去。廣告部的李主任你也知道,和我關係特別好。可以不給你下任務,工資不變。等過兩天風聲過了,我再把你調回來。怎麼樣?"

  知道壯士為什麼要斷臂嗎?因為那"臂"不是壯士自己的。知道為什麼又要丟卒保車嗎?因為那卒也不是車自己的。主任就是主任,正所謂薑還是老的辣。如果不聽他的,江野心裡十分清楚,那1000塊錢和兩條中華煙雖然還夠不著喝一壺茶,但下課是綽綽有餘的。就算他把主任也供出來,並且拿出證據證明他的原文裡並沒有什麼狗屁星光獎那一句,也不能改變他拿人紅包的事實,這就叫拔蘿蔔帶出泥,結果還是兩敗俱傷。只是他覺得冤枉的是如果主任不擅自加上那憑空捏造的獎項,那篇報導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他是主任,不可能連新聞的這點覺悟都沒有,只能說明背後他不知比自己多拿了多少好處。現在要自己頂雷,他是冤到南天門去了。自己堂堂中文系畢業,原以為可以激揚文字指點江山,整天為這個開業那個剪綵已經夠有辱斯文的了,現在更要被發配到廣告部去。這是倒了哪輩子的血黴!他真想立即辭職,立即!一分鐘都不耽擱,說不幹就不幹。可家裡沒有隔夜糧,銀行裡沒一分積蓄。就憑小穎那點工資,交了按揭款連稀飯也沒得喝了。英雄氣短,英雄氣短呀!

  "行。就照你說的辦吧,保證到我這兒就截止。"

  "哎喲,小江呀,我就說沒看錯你。"主任隔著桌子緊緊握住他一雙冰涼的手。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江野居然感到熱烘烘的。早春的四月沒道理這麼熱呀。他不想回辦公室,像劉大姐這些老板凳肯定早知道了這事,還不知道會怎樣看他的笑話呐。他順著牆根溜達,家屬區草坪上的小孩兒正在蕩著秋千。報社後面背街的"小青"美髮店生意興隆,老闆小青正在門口抖毛巾。

  "喲,江哥,好久沒見你了,剪頭還是單洗?"小青是個說不上漂亮但還有幾分動人的市井丫頭,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兒熱情過了頭。有時候江野頭天喝多了第二天起床滿腦子疼,或者中午沒睡午覺下午實在有些支不住的時候,本想到她這兒來借著洗頭迷糊一會兒,可她就是不停地給你說這說那的,連睡著了都會被弄醒,搞得江野後來就不怎麼願來了。

  "喲,小青,好久不見,又長漂亮了!"江野本沒想幹什麼的,經她招呼乾脆進去洗個頭算了。

  "哪裡喲,江哥你又開玩笑。"小青露出幾分羞澀。平常大咧咧的姑娘羞澀起來才是真羞澀,風風火火的她竟然抿嘴一笑垂下了眼皮。

  "真的,真的。"

  既然江野今天並沒犯困,他也就不介意隨便聊點什麼。

  但小青卻像換了個人,一句話不說。只是洗頭時指間的揉捏,似乎特別輕柔,特別溫存。

  鏡中的她穿著一身高腰牛仔服,梳著馬尾辮。年輕就是美呀。

  一個大個子老外推門而入。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有些矜持地站在門口環顧小店。

  "哎呀,江哥,你是文化人,幫我問問他要幹什麼。"小青難得見老外進門,一時慌得手腳無措。

  "我憑什麼幫他?叫他們招呼他坐下,想怎麼整就怎麼整唄。"

  小青叫店員示意他坐,嘰裡咕嚕比劃著就開始剪上了。

  "你怎麼這樣?看你平時挺好的一個人。"小青對他抱怨,洗頭的動作也不再像剛才那麼輕柔。

  江野說,"不是我不願幫他,而是我不能幫他。你想想,如果我們要到哪個陌生的國家去,別說講英語的美國、英國,就是德國、義大利,或者越南、老撾,我總得翻本中外文的什麼字典,比劃著學幾句人家的當地話吧?你看他到咱們中國來,連個"你好"都不會說。中文又不是什麼小語種,這可是當今聯合國五種正式官方用語之一。"

  "人家比我們國家有錢呀。"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孔子說"貧而樂,富而好禮",這是一個修養問題。外國人老是批評我們中國人到了外面不文明。你說,他們到了中國連一個簡單的"你好"都不學,他們就文明嗎?他們的心態文明嗎?你想想,如果一個中國人跑到紐約、倫敦街頭連一個"哈羅"都不會說,他們會怎麼說我們?尤其你看看,你這店是在偏僻的住宅區,說明他不可能是一個旅遊者,很可能是附近外語學校的外教老師。他們到中國來教英語憑什麼就不肯學學漢語?"

  "哎,我們是搞服務的,來者都是客。"

  "沒錯。你們笑眯眯搞好你們的服務就行了,至於他不懂中文沒人搭理他那是他活該!"

  "沒想到江老師還是個民族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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