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女金融師的次貸愛情 | 上頁 下頁
六十六


  黎爸爸騎著一輛自行車就來了,頭上還戴著個頭盔。我忍住笑,說:「黎叔叔好。」黎爸爸捋了捋被頭盔壓癟的頭髮:「我真是老當益壯啊。溫妮,剛剛我超過了幾十輛汽車呢。」我給黎爸爸倒了杯茶:「叔叔,交通擁堵時,我走路也能超過汽車。」

  黎爸爸喝茶喝得享受極了,幾十塊錢一壺的玩意兒,被他喝得像是瓊漿玉液一樣。我看著他,等他開口。剛剛我已經猜了兩種可能:一是他說,溫妮,接受小兒吧,他值得你託付終生。另一種是他說,溫妮,放過小兒吧,別耽誤我抱孫子。

  可結果,黎爸爸說:「溫妮,你對我完全沒印象了吧?」我咕咚咽下一口熱茶:「印象?有啊。您是黎至元的爸爸,66歲,會畫畫。」黎爸爸一臉失望:「果真是沒印象了。」我貼著桌沿向前趴了趴,端詳面前這個老頭,腦子裡仍只有一個答案:黎至元的爸爸。黎爸爸直了直腰板,又清了清嗓子:「溫妮,我們在美國見過面。」聽了這話,我驚得從桌沿彈回了椅背兒。

  黎爸爸又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接受小兒。」我倒抽一口冷氣:真的完了,我生存在人精的中間,他們總是既知道這個,又知道那個。黎爸爸繼續說:「那個去尼亞加拉瀑布的旅行團中,只有你和你男朋友最年輕,你們兩個人手拉得緊緊的,讓我多懷念我和我太太年輕時啊。」

  我膽大包天地用手指指著黎爸爸,嘴裡發出長長的一個「啊」字。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他和他太太,會覺得面熟。我曾以為,那是因為黎至元遺傳了他們的眉眼。那個旅行團,是我前半生的事了。那時,我和肖言伴著一車的老頭老太太,遊覽了尼亞加拉瀑布。在那個瀑布前,我覺得我必須和肖言白頭偕老。而現在是我的後半生了,面前這個老頭宛如久別的故人。

  黎爸爸還在失望:「唉,看來我並不比別的老先生帥啊,你一點都不記得我。」我紅著臉擺擺手:「那時,我眼中只有我男朋友,您再帥我也記不得您啊。」黎爸爸喝下一口茶,又說:「回上海後第一次見你,我就認出你了。」那次,我在和法蘭克吃飯,而黎至元三口,由潔西嘉陪伴。我不明就裡:「那,那您怎麼今天才與我相認?」黎爸爸嘿嘿笑了兩聲:「我是想把你當小兒的朋友,從頭認識。」黎爸爸眯縫著眼睛:「我看得出來,你對小兒而言,並不一般。」

  我們一老一少面對面地咂茶。過了好一會兒,老的才刺探少的:

  「溫妮,你和你男朋友處得並不順利吧。」他和我媽一般口徑,用「順利」這個形容詞。「要是順利,您的小兒也不必對我費心費力了。」黎爸爸卻不悲觀:「你知道他在費心費力,他就沒白在乎你。溫妮,今後多顧慮顧慮他的感受吧。」

  這就對了。黎爸爸一定是為了小兒黎至元才來見我,而並非敘舊。

  黎爸爸是個凡人,所以我和肖言,還有他小兒黎至元的難題,並不會因為他和我喝了一壺茶,談了幾句話,就煙消雲散。不過,黎爸爸也是個高人。他給了我一個綢布袋,巴掌大小,美其名曰「錦囊」。他說:「溫妮,猶豫不決時,拆開它,它裡面有三條妙計。」我結巴:「錦,錦囊,錦囊妙計?」黎爸爸又囑咐:「記住,一次只能看一條。」我恍惚中覺得黎爸爸變成了仙人,白色長須,紅色面堂,不如打開窗戶,直接乘雲而去。騎什麼自行車啊?

  麗莉還是決定了棄魏老闆而去北京。我規勸她:「世道不好,沒飯碗的人比比皆是,你倒不食人間煙火了。」麗莉說得滄桑:「有得必有失。」我抱住她:「我會讓程玄好好待你的。」麗莉推開我:「口氣像程媽媽一樣。」

  麗莉將在魏老闆從香港回滬後,遞上辭呈。我的姐妹茉莉和麗莉都後來居上,把我逾越了。她們都天不怕地不怕地吊在了一棵樹上,無奈我,孤魂野鬼般飄在空中。

  黎至元在和我吃飯時,一句也沒提到黎爸爸。他像是並不知道他爸爸來與我品過茶,不過,我又想:萬一黎至元也是個人精呢?看似不知道並不代表真的不知道。

  我刺探黎至元:「最近有沒有去看過你爸媽啊?」黎至元不以為然:「有啊。怎麼?」我搖搖頭:「沒怎麼。督促你孝順父母,別因為工作忙就忽略了他們。」我說話越來越老氣橫秋了,不過和黎爸爸的錦囊相比,至少我還像個二十一世紀的人。黎至元給我夾菜,我看著他眼角的紋路,他這個三十七歲的男人不見得會跟父母哭訴我的不是,而六十六歲的黎爸爸也不見得會察覺不到他小兒的苦處。姜是老的辣,黎爸爸抖出和我在美國的淵源,只為了像個局內人一般,助他小兒一臂之力。

  我習慣了吃完早飯上班,吃完午飯上班,吃完晚飯繼續上班。

  黎至元幾乎天天見我,還察覺:「你瘦了,眼睛還泛著血絲。」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黎至元和魏老闆熬夜熬了十幾年,熬得風華正茂,而我這才光景不長,就未老先衰了。我甚至連薪水都還沒來得及漲。黎至元又搬出他重男輕女的理論來:「女人還是比較適合享福。」我大笑:是誰口口聲聲說要打倒「重男輕女」的舊觀念?一定是個男的。

  我一直等喬喬來找我。我知道,她早晚會找我的。她和肖言會輪流來為我洗腦,都想給我洗白了,再添幾筆新黑。

  喬喬在電話中的嗓音又由沙啞回歸清澈了:「溫妮,我懷孕了。」我心想:註定了,凡事我都註定要聽兩遍,男聲一遍,女聲一遍。我含糊應付:「哦。」喬喬雖鬥不過肖言,但卻也是個聰明人。她馬上問我:「你知道了,是不是?」她和肖言都巴不得我聽了他們的話就驚得掉下下巴,殊不知,總有人事先給我通風報信,要驚,我也早就驚過了。喬喬又兀自問:「肖言告訴你的?他告訴你他得逞了?」多悲哀的孩子,它的誕生被稱之為「計畫進展得順利」和「得逞」,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悲哀。

  一下子,喬喬削尖了嗓子:「溫妮,這樣的肖言,你還會要嗎?」我也厲聲道:「那你呢?你要嗎?」我沒必要被誰逼到牆角,我不比誰孱弱,也不比誰可憎,我也要我的骨氣。喬喬軟了下去:「我要。我會生下這個孩子,我不信,肖言會離開我們。」掛了電話,我的筋骨也軟了。人人信誓旦旦,各執一詞,但我卻覺得,匹匹野馬都脫了韁。

  魏老闆從香港回來了,帶回了大包的魚幹蝦幹,可做零食直接放入口中。可惜公司的人都快熬成了人幹,於是並不把他的小恩小惠放在眼裡。

  麗莉遞了辭呈,魏老闆險些掀了桌子。老臣子要棄他而去,他有一種斷胳膊斷腿的痛楚。他的獅吼從辦公室中傳出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虧待了你?」我心想:你再厚待她,她也不能跟你一輩子。麗莉紅著眼睛從魏老闆的辦公室中蹭出來,說:「他批評我不能和他共患難。」他也承認了,公司在患難。這時,老闆炒你叫「節流」,你炒老闆就叫「背信棄義」。

  不過,麗莉說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了。她著手招聘接替自己的人了。我對她說:「一定要找個像你的,不然,我不放你走。」麗莉恢復了閒心說笑:「程玄說我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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