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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之後,傅西洲接受了傅雲深的提議,拿走了他手中一半的股權,取消了對姜淑寧的起訴,但也沒有輕易放過她,讓她關押了幾天。她一生尊榮,從未受過這樣的對待與煎熬,被放出來時,整個人的精神都有點恍惚,回家就病倒了。

  傅雲深看著病床上憔悴不堪的母親,她好似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因為得知他把手中股份轉讓了一半給傅西洲,此後他再也沒有與他抗衡的資本了,她一下子就暈了過去,醒來後,整整兩天,都不肯跟他說一句話。

  「媽,我累了。」他歎了口氣,「對不起,答應幫你實現心願,卻沒有做到。」

  姜淑寧偏著頭,依舊不理他。

  他繼續說:「我明天上午進手術室,媽,這場手術風險很大,我能不能走出手術室還不知道……」

  姜淑寧「唰」地回頭,冷著的臉上神色終於有了變化:「你明天手術?你明天手術?我怎麼不知道!」

  他說:「媽,你以後別再跟傅西洲鬥來鬥去了,他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傢伙,這次放過你,並不代表下次還會放過你。」

  「雲深……」姜淑寧緊緊抓住他的手。

  「媽,拜託你一件事,我知道你不喜歡狗,但梧桐年紀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你別趕它出去……」

  「兒子……」她抓著他手的力度更大了點。

  「媽,最後再拜託你一件事,我死後,把我的骨灰撒到海德堡的內卡河裡吧……」

  「傅雲深!」她坐起身,眼淚忽然就落下來。他一件件事情交代著,仿佛在說遺言。

  他取過紙巾為她擦了擦眼淚,長大後,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為她擦眼淚,此時此刻,也許即將永別,他與母親之間,才終於有了正常的舐犢之情。在生死面前,其他都變得微不足道。

  他離開姜淑寧的病房,去護士站找周知知。

  因為李主任的保密,所以周知知並不知道他手術的確切時間。她聽了他告別的話,同姜淑寧一樣,眼淚嘩啦啦地落。

  「雲深,我不許你這麼說,你一定會好好地從手術臺上下來,我等你!我跟你講啊,你不出來,我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等……」

  他歎口氣:「知知,別再哭了。」

  周知知忽然猛地抱住他的腰,緊緊地,她將臉埋在他胸前,號啕大哭了起來。

  他身體僵了僵,想要推開她,最終手指卻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他心裡卻在想,幸好朱舊不在,她也會哭吧?不,為了不讓他擔心,她不會哭,但她心裡會非常非常難過。

  朱舊,幸好你不在。

  可是,我又多麼想你在,想再見你一面,也許是今生最後一面,想與你告別。

  這是她離開的第二年盛夏。

  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我會愛你多久,就像存在你頭頂的星星。

  我會需要你多久,就像歲月需要年復一年的四季。

  傅雲深被推進手術室時,朱舊寫給他的所有信件與她送給他的那盆薄荷,在他的強勢要求下,一併被帶入了手術室。

  他這一生,最溫柔的時光,都在那些記憶裡了。

  如果要離去,他想拋卻那些不好的,只帶走美好的。

  同一時間,遠在伊拉克邊境營地的朱舊,正將頭一個夜晚寫好的信,交給信差。她投遞完信件,打包好行李,在這個上午,與同伴一起乘坐越野車,出發前往敘利亞阿勒頗地區。

  手術室外。

  姜淑寧坐在椅子上,神色十分焦慮,她的臉色蒼白,黑眼圈濃重。昨晚,在她聽到李主任說,這場手術比較複雜,比從前的那些手術風險都大時,她的心就一直提著,一晚上都沒有睡。

  坐在她旁邊的周知知也同樣臉色很不好,一樣是徹夜未眠,她雙手交握著,眼睛盯著手術室上方的燈。

  她伸手握住姜淑寧的手,兩個人看對方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裡看見擔憂與忐忑。

  可此時此刻,除了祈禱與等待,她們別無可做。

  這樣的感受,姜淑寧經歷了無數次,過去傅雲深每經歷一次手術,她都要承受著這種巨大的煎熬。

  幾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李主任走出來,他摘掉口罩,取掉眼鏡,長長地吐了口氣。

  「沒事了。」他說著,伸手擦去額角的汗,這場手術,真的耗費了他巨大的心力,還好,結果是好的。

  等在走廊上的兩個女人,都狠狠地舒了口氣。

  生與死之間,有時候真的很近很近。而不同的結果,帶給人是天堂到地獄的差別。

  周知知抱著姜淑寧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又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護士將昏睡中的傅雲深推出來,從她身邊經過時,她沒有像姜淑寧那樣撲過去,而是悄悄退後兩步,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從她身邊遠去。

  ——只要他平安無事,好好地從手術室裡出來,從此後,我放手,不再對他言愛,不再靠近他,不再糾纏他。

  他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時,她這樣向上天許諾。

  自此後,她會遵守這個諾言,到老,到死。

  收到朱舊的第十二封信時,傅雲深已經在醫院裡住了快二十天。術後的調理與養護極為重要,這一次李主任堅決押著他住院,他對此也毫無異議。在他手術前,他就安排好了公司的事,他將手中的股份全部轉給了姜淑寧,也辭掉了副總的職位。

  雲深:

  見信如晤。

  昨天我竟然喝醉了,有個同事過生日,正好我們都沒有工作安排,大家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熱鬧了一下。

  其實我的酒量練得越來越好了,但我們喝的是本地土產的一種烈酒,不僅我,很多男同事也都喝得微醺,只有萬年酒鬼季司朗一點事都沒有,他這輩子大概都不知醉酒是什麼滋味吧。

  我知道,大家有點故意想喝醉。因為就在頭一天,我們得知一個令人無比悲痛的消息,我們的一名同事在飛往澳洲參加醫療會議時,在烏克蘭上空飛機遭遇了襲擊,不幸遇難。

  雲深,我一直在同事與病人面前,表現出鎮定、冷靜,以及樂觀。可是很多時候,我真的覺得非常的崩潰,外界談論起敘利亞,看見的永遠都是一些冰冷的資料,死去多少人,傷亡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迫逃離家園流離失所,可我們卻是每一天都在親眼目睹著這些死亡,這些傷害,這些似乎永遠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苦難。

  我知道,不僅僅是我,還有我的很多同事,國際志願者與本地的醫生們,都在承受著這些心理壓力。

  有個本地女同事跟我說起,她晚上睡覺時,閉上眼,總會回想起病人躺在手術臺上時痛苦的模樣,那些斷肢、鮮血、破碎的身體……這個年輕的女醫生才二十出頭,去年剛剛從醫學院畢業,她說她這一年所做的手術,接待的病人,也許將比她一生的從業經歷都要多。她告訴我,等這場戰爭結束,她也許不會再從事醫療工作。但現在,她會堅持,也必須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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