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遲到了許多年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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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姐姐教導過有初——打招呼的時候,最親近最不拘禮的人,是要放在最後的。 這鄰家女孩看了一圈,沒有多餘座位,於是在雷再暉身邊坐下。 注意到她視線所及,是他重新包紮過的手掌,雷再暉活動了一下手指:「好多了。睡得好嗎?」 鐘有初嗯了一聲,如坐針氈。 葉嫦娥笑道:「這孩子。坐直升機和坐飛機不一樣吧,顛得慌。」 鐘有初又嗯了一聲,繼續如坐針氈。 為什麼一覺醒來,這四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會坐在一起呢? 她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累很累的夢,現在仍在夢中麼? 繆盛夏仔細端詳著她:「你昨天回來,蒼白的跟死人一樣。睡了一覺還是差不多。」 「就是眼睛有點腫。我煮點薏米水給你。」葉嫦娥立刻替有初開脫兼推銷,「我們家有初可是靚絕雲澤一枝花的。從小就漂亮,又聽話。」 「漂亮是漂亮,聽話可算不上。」繆盛夏支頜輕笑,「有一年冬天,她穿件帶帽子的紅外套被老師罰站,大家都以為是個洋娃娃站在雪地裡。」 鐘有初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所以你從隔壁班跑過來,飛起一腳,將我踹倒。」 繆盛夏沒料想她原來記得,倒是有些意外兼喜悅:「好記仇的性格!」 鐘有初忍不住揶揄:「吃了一鼻子一嘴的雪,真正難忘。」 葉嫦娥便笑了,連鐘汝意都抽了抽嘴角。 暫時融洽的氣氛中,雷再暉的右手輕輕覆上鐘有初合放於膝上的雙手。但是後者看了臉色捉摸不定的父親一眼,迅速抽開,別轉膝蓋。 他以為她是在長輩面前羞怯,更覺憐惜,探身拿起整碟綠豆糕,遞給她:「吃吧。」 「謝謝。」 她捧著瓷碟,雷再暉也拈了一塊來吃。 他素來不喜豆沙類甜食的口感,但鐘有初喜歡,令他也想試一下。 只吃了小半塊,他便皺起眉頭;再看鐘有初,她已經愜意地蜷起一條腿來。 葉嫦娥心靈手巧,暖鞋上有豹頭圖案,雷再暉覺得很有意思,不免多看了兩眼。 葉嫦娥以為他是留意那手工,不知道他是喜歡那腳踝,急忙要投桃報李:「雷先生喜歡?我給你也打一雙吧。」 雷再暉表示心領了,葉嫦娥以為他是怕麻煩:「很快,看兩集電視就打完了。不費時間,也不麻煩,我經常打鞋子送人。雷先生你不要客氣——有初,雷先生穿多大碼的鞋子?」 鐘有初正在津津有味吃綠豆糕,聽小姨問自己,脫口回答:「四十二碼半。」 一說完她立刻呆掉。 她看到過一次雷再暉的鞋碼,便再沒有忘記。 何止如此,她連他的衣褲尺寸也都不由自主地記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膽大皮厚。 饒是滿心不甘,繆盛夏也不得不面對這種種端倪,全部指向一個事實——鐘有初記得當年他欺負她又如何?她竟然知道雷再暉的鞋碼。 雷再暉深深地看了兩頰越來越紅的鐘有初一眼,突然抓住了她的左手,很緊。 鐘有初大驚,抽了兩下,沒有抽動——因他這次並不打算鬆開。她也不敢看鐘汝意的臉色,低聲急道:「這麼用力,傷口不疼麼。」 雷再暉用行動來回答——摩挲她的指尖,分開她的指縫,兩隻手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十指交纏。 她心如小鹿般,左奔右突,可就是逃不脫。綠豆糕也失去滋味,甜甜糯糯都跑到兩人相對的掌心裡去了。 溫暖從紗布中透出來,這種親密給了她莫大的勇氣,令她敢於直面父親愈來愈陰沉的臉色,甚至還朝雷再暉靠近了一點。 這一幕落在葉嫦娥眼內,滿心欣喜之餘又不免酸楚——千辛萬苦,姐姐的託付,她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但另外兩個人不高興了。 這是繆家的雲澤。一旦看不順眼,繆盛夏隨時可以大打出手,百無禁忌。 可他從未覺得戒指箍得這樣緊過。 這是鐘家的客廳。一旦看不順眼,鐘汝意可以將這個男人掃地出門,永不准再踏入半步。 可他從未覺得這樣愛恨交織過。 他們一開始對雷再暉並無惡意甚至頗有好感,不僅僅因為他的身份,還因為他將鐘有初完整無缺地送了回來。 但原來他早已經把她身上最重要的情感拿走了。 雷再暉握著鐘有初的手,不捨得放開,於是柔聲道:「有初。幫我一個忙。」 她眼神朦朧,語調如夢:「嗯?」 他大衣口袋裡有一樣東西,要鐘有初幫忙拿出來。那是一張發黃泛舊的明信片,她先看到背面沒寫完的字句,才翻到正面的風景:「這……這是我家。」 「這是家父留給我的明信片。」雷再暉對鐘汝意道,「昨天剛拿到。沒想到今天就能走進這個家,坐在這裡,和有初的家人見面。」 這也許就是它的寓意所在。 鐘汝意從女兒手中拿起明信片,淡淡掃了一眼,扔回茶几。 風景攝於黃昏,畫面中央是一棟小小的三層洋房,不是十分奢華的那種獨棟別墅。典雅的中式院子,浪漫的歐式陽臺,很多建築元素夾雜在一起,卻奇異地和諧著。 彩霞滿天,映得牆上的各種藤花都是歡喜。 其實這張明信片並沒有什麼出奇。 雲澤曾經發行過一套十張的旅遊明信片,具有當地特色的風景都被囊括在內:人文,地理,自然,建築——黃梅戲台,湖上晚霞,稀土體育館,鐘晴的家。 葉嫦娥霍然站起,跑上樓去;過一會兒下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兩幅畫框。 「這是有初中學美術課的作業。」她先將其中一幅,遞給雷再暉,「最喜歡的動物。」 鐘有初的繪畫技巧平平,但勝在構思巧妙。 甚少有女孩子會將豹作為繪畫主題,而且不是睡臥或者奔跑中的獵豹——畫中是一頭剛剛醒過來的花豹,色彩斑斕,自嶙峋怪石上跳下,眼皮半垂,眼神倦怠,卻已經亮出了鋒利前爪。 「我們都誇她畫得好,於是她又畫了這個。」葉嫦娥把第二幅水彩畫和明信片擺在一起,「雷先生,先有這幅畫,才有這棟房子;有了這棟房子,才有明信片。」 這幅畫無論用色還是筆觸都比花豹更加精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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