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抱著的是只狼 | 上頁 下頁
八九


  安紹嚴一時走嘴,「我的意思是,讓你在昆明我已經非常不情願了。好好,不說這個。」向她指了指窗外,「你覺得這個城市怎麼樣?」

  他們所處的酒店正是市中心,這裡所能看到的景色,對人來說,不外乎千篇一律的繁華。連翹聳聳肩表示無所謂,「總體看來還可以,有消化一個大型綜合體的潛力。」

  安紹嚴不贊成地嗯一聲,一口酒含在嘴裡,來不及品嘗就咽下,「怎麼突然又說起公事?」

  「你剛那麼一問,我突然想到的。」她把一點沒喝的酒放在茶几上,在他對面坐下,「今天在你電腦裡看到,C號地原是預留著等資金到位建酒店的,為什麼要賣掉?」

  他抽出張紙巾擦拭嘴角,猶豫答道:「考慮還不成熟。」

  「上午規劃局那些人透露,市里很重視我們的項目,會有相關鼓勵政策,稅費減免之類的優惠。我覺得這是好機會。」

  「小翹你不是從一個經營者角度出發,要知道我需量力而行。儘管是看得到的商機,這樣大一筆資金砸進去,回籠的過程也是很痛苦的。如果有開價合理的買家,我一定要豫賣掉。商業是主體,對方來做酒店或寫字樓,一樣可以成為我們的配套。」

  「那怎麼一樣?我們養商圈,外人坐享其成?收益他肯不肯分配給你的?」

  「你去搞學術研究,我就不多說,可將來要是坐我這樣的位置,記住一句話:錢永遠賺不夠。為商沒有這個覺悟,早晚連老本都折進去。」

  連翹根本無法贊同,「你要成仙了。」

  只覺此種境界理應天上有,自己這輩子大概只能瞠乎其後。

  第卌四章(下)

  安紹嚴對她頂芒帶刺的誇獎只是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其實段瓷以前也給過他這樣的建議,專案附近有多棟寫字樓,大量商務人群,本身昆明又是旅遊城市,現有高端酒店遠不能滿足市場所需。C號地報批酒店物業,政府定然給予扶持,信貸方面根本不成問題。安紹嚴也並非全不動心的。

  他是商人,追逐利益是本能。人一生下來,拳頭都是緊握著的,這代表一生要去抓很多東西,而隨著思維的形成,漸漸懂得哪些應該放手。

  安紹嚴或許能比別人提早懂得,因為曾經強求來太多。他並不希望連翹能體會自己現在的心情,她恨其不爭的模樣,他看了反而心安。

  連翹是覺得安紹嚴愈發畏首畏尾,乾脆把自己做好的酒店規劃拿給他看。

  略略掃過電腦上的資料,資料不夠詳盡,運營模式與實際也稍有偏離,但聯營收益的分析計算非常精准。她半蹲在茶几邊,切換視圖做解說,安紹嚴用心聽著,視線卻被螢幕映亮的嬌顏吸引。

  目光嚴肅,兩道不算柔順的眉彎輕蹙,因自己未能被肯定而略顯急躁。

  她占盡一切光環,但沒有優越感,一言一行,籠罩在母親的完美陰影之下。在她心裡,有一個永難企及的高度,她想去模仿,又自認畢生將無法做到。

  相比夏初的目空一切,連翹更急於表現,隱隱是必須優秀,不能輸於他人的恐慌。五官相似,散發的氣質卻截然相反。

  連明雲怎麼會將二者混淆?

  安紹嚴在猜測連翹所受的傷害時,曾想過,也許那人思念夏初過度,頭腦不清醒地錯把小翹當成死去的妻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又或者也有不太體面的行為——

  然而日日相對母女二人,冷靜非人的連明雲,又哪能糊塗至此?

  這男人走過的半個世紀,傳奇般誇張,對於當年參與或目睹了那場行業壟斷紛爭的人來說,連明雲是噩夢的代名詞。他的手段與外貌一樣諱莫如深,狠絕毒辣,徹底顛覆了「以和為貴」生意經,將連家的地位推上神壇。

  人們對他畏懼多過尊敬,只有連翹是完全喪失理智的崇拜。

  如埃德拉龐德堅信墨索里尼可以挽救全人類一樣,在夏初死後的日子裡,她認為連明雲是自己的救世主。

  若非真正的萬念俱灰,斷不會以這種狼狽的姿態逃離。

  那時的連翹,找不自我生存價值,卑微苟活,神經蟲翼般薄弱,草木皆兵……當年那耀眼得讓人不正視的女孩兒,差點毀了。

  安紹嚴不堪再回首,胃有一絲明顯的抽痛,伸手取過酒杯。

  連翹正發現一處小錯,想敲鍵盤修改。二人手臂空中碰撞,紅酒灑在她袖子上,電腦上也濺落了幾滴。她低呼一聲,慌忙去抽紙巾。他也正傾身,她的額頭冷不防撞過來,撞掉了眼鏡。連翹攥著紙巾愣住了。

  安紹嚴有著她見過的最寧靜的眼睛,輪廓精緻美好,兩隻瞳仁純黑,連翹小時候很喜歡盯著它們,看自己小小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上面。

  後來他和美茶離開深圳,不久夏初出事,連翹病了一陣。好起來之後才聽人說,美茶生了個女兒,難產而死,方家的人抱走孩子,挖去安紹嚴一隻眼睛。

  再之後的見面已是幾年後,她看見的安紹嚴,照樣言笑動人,便不敢去想像那墨鏡下血淋淋的過往。而小寒到底是在連明雲的干涉下,被送回安紹嚴身邊,那只眼睛卻為美茶陪葬。

  裝了義眼座的眼眶儘管沒有過份變形,但敵不十幾年歲月,終是細紋遍佈,對比另一隻的輝煜流轉,假眼球更是暗啞無光。

  他不自在地撥撥被鏡腿刮亂的頭髮,「害怕了嗎,小翹?」

  連翹發不出來任何聲音,只是搖頭,悲傷震耳欲聾。她感覺整個顱腔嗡鳴,而後是非常強烈的疼,連綿不絕,再也支撐不住地伏在他腿上嗚咽成啼。

  安紹嚴心疼她的心疼。她不知道,他的那些過去,而今唯一令他難受的,就是要惹她傷感。

  他任那些灼人的眼淚浸濕自己衣物,撫著她柔軟的發,並不開口哄勸。

  受傷了可以自愈,不能被關切,心一軟,疼痛就會加劇。人是這樣一種動物,越強悍,越如此。

  連翹問:「安紹嚴,你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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