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抱著的是只狼 | 上頁 下頁
二〇


  芭芭拉喝到興起,聽見有叫板的就奉陪,胳膊剛抬起來就被一隻手抓住。

  另一隻手捂著嘴,連翹撥開芭芭拉的手臂,快步走向洗手間。

  楊霜見狀大樂,捶著桌子哄道:「哦!狐狸要現原形嘍。」

  許欣萌擔心道:「我去看看。」撤了餐巾起身跟上連翹。

  芭芭拉半握拳敲敲桌面提醒楊霜:「小聲點,吵醒我兒子抽你。」

  小約翰趴在段瓷肩頭睡著,對喧嘩似很適應,不受影響。倒是段瓷累得手麻,換另一隻手臂受力,宣佈狂歡到此為止:「欣萌明天還得上課。」

  楊霜不依:「你剛才怎麼說的!死狐狸吐完了沒有?回來倒酒啊……」

  段瓷哄了半宿外甥,耐心慣性延遲,對他多了三分好顏色:「再喝下去天都亮了,你明兒還去不去店裡啦?」

  楊霜瞬間暴走:「不去了,我喝死了吧。」他去趟深圳,經過武力協商,接受了老爸將新店交給他打理的決定,被專政的不滿,此刻全部爆發。

  連翹被許欣萌扶回來,臉上還有點點水珠,一坐下就被楊霜抱住,商量她陪他喝死。連翹大驚:「死了多沒意思。」

  「你說,狐狸。你最瞭解我,我是做生意的料嗎?」

  「不是。你做生意大材小用。」

  「對啊,我爸非得給我找活兒幹,給我開了一首飾店,我幾天不就給弄黃了。」

  「嗯,偷也偷黃了。」

  楊霜心煩不已:「楊家搗騰了幾輩子金子,養不活我一個廢物嗎?」

  連翹跟著陷入沉思:「那沒道理。」

  芭芭拉一聽,得,這是真到底兒了。滿桌子人頂數她最大,再玩下去不像話,張羅著拍拍手把大孩兒小孩兒都喚出點神智來,哄說人家飯館要關門,咱們回家再喝。楊霜聞言很高興,和連翹手牽手,揚長出門。

  許欣萌等段瓷開車過來,把小約翰交給他:「你們走吧,我打車回家。你那兒到我們學校太繞了。」芭芭拉接過孩子,慫恿她曠工。許欣萌笑著解釋說不是上班,她在念英語自考,擔誤了課不好追。

  段瓷說:「先上來,給他們放家裡我送你回去。」

  滿滿坐了一車,楊霜緊靠連翹,搭著她肩膀,兩人頭挨頭嘀嘀咕咕,滿口醉話。芭芭拉回頭看看,笑道:「也不嫌熱。」

  許欣萌往邊上讓了讓:「刷子你別擠連翹。我還是自己打車回去吧十一。」

  段瓷打著方向盤回道:「甭管他們倆,你不在也就那麼貼著。」

  「你也喝了酒,早點睡吧。」

  「沒事兒,送你回去。」

  「真甜蜜呀。」楊霜鄭重地凝視連翹:「SO SWEET。」

  連翹挎著一張臉:「頭好疼啊牙刷,幫我揉揉……別把衣服弄皺了,剛買的呢。」

  安置好這群醉的困的,許欣萌跟著段瓷下樓來,坐進車裡,握住變檔杆上他的手:「十一。」得到他的正視,她問:「有話要跟我說嗎?」

  他大可先把她送回去,再載一車人回自己家。

  段瓷抽出手,將她頰側一縷亂髮別到耳後。「你總是能照顧到別人心裡去。」他笑得無奈,「讓我怎麼也說不出分手。」

  第十一章

  車在樓前停了好一會兒才開走,仿佛掙扎。又或者在甜蜜。

  連翹半躺在陽臺的籐椅裡,直看到車尾燈完全融於夜色,轉回頭揉揉繃緊的脖子,伸個懶腰,很想就這麼搖搖晃晃睡去。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使她願望破滅。

  芭芭拉洗了個澡,感覺胃裡火燒火燎的,出來找冷飲降溫。剛開了吧台的小燈,黑暗中兀地傳來:「我在陽臺哦,不要被嚇到。」怦地關上冰箱門,芭芭拉捂著胸口惶惶回望,看不清聲源,只朝大致位置低吼:「你突然出聲才嚇著我了!」

  達到預期效果,連翹竊笑,悠然吩咐:「有什麼喝的給我一杯。」

  芭芭拉壞心道:「啤酒。」端了兩杯蘇打水過去,踢踢椅子上那只大貓,「起來聊聊。」

  連翹呻吟一聲,起身到圓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芭芭拉你精力真好。」不敢說她完全不像三十六七的女人。

  芭芭拉揉揉眼睛,點亮陽臺的一排小燈。「也不行了,比起當年差之甚遠。」

  連翹喝著水,眼卻盯視在她手下掙扎卷翹的睫毛,移開杯子問:「你家人睫毛是不是都很長?記得那次見到你們家阿姨,東方人很少有那種自然上卷的睫毛。」

  段超為此感到自豪:「據老段自曝,當年就是為我媽那兩顆毛茸茸的大眼睛日思夜想。後來有了我和十一,他領我們出去,別人一誇『這倆孩子眼睛真漂亮,眼毛這麼長』,把他樂得手舞足蹈。十一戴眼鏡你看不出來,其實他眼睫毛生得最好,可能因為男的體毛比較重,他那兩撮比我媽和我的都密,顯得更黑。小時候我總騙他用剪刀剪,結果越剪越長,不知道怎麼回事。」

  連翹低頭笑笑,想著段瓷習慣性活動鏡框的小動作,不知道是不是跟鏡片擋住的長睫毛有關係。

  芭芭拉喝光了一杯鹼性水,打個嗝,胃裡舒服不少。轉身打開半扇窗,風湧進來,她陶醉地歎口氣,雙手撐在兩側窗框上發感慨:「北京空氣比早幾年差了,人也越來越多。前幾天帶小約翰坐地鐵,正趕上下班兒,孩子嚇壞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

  連翹頜首:「波士頓人少。」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考慮接下來的這句話是否有點誇張,「氧氣用不完,有時我擔心會呼吸過度。」

  起碼她在的那年,那座面積只及海澱區四分之一大小的城市,還是沒多麼喧囂的。市區裡遍佈老房子,人們生活節奏溫吞,倒有點歐洲某些小城的味道。19世紀建成的地鐵,迄今仍是大部分波士頓人出行的選擇。列車破舊不堪,可以用古老來形容,開起來哐啷亂響,連翹總疑心它是蒸汽機發動,聽到進站就踮腳看車頭有沒有白氣噴出。而又小又暗冬冷夏熱的地鐵站,也令她印象深刻。隨性的美國人把車站建得什麼形狀都有,綠線的好多網站根本找不著售票處。

  離研究所最近的地鐵站,外面看是個古怪的三角形玻璃房子,進去有兩條又長又陡的滾梯上上下下。扶手邊很多造型迥然的銅塑手套,看起來粗糙可靠,使得站裡髒兮兮遍佈塗鴉的牆壁,也產生了些許街頭藝術的效果。論文遇到瓶頸的時候,連翹穿過學校草場中間的X形路,無聊地步行至此,進站琢磨牆壁上那些或粗魯或露骨或無俚頭的詞句。她看到這樣一行字:「波士頓冬天比北京冷」——在兩面牆交接處,與她額頭平行的高度,「天」字正刻在拐角線上,被破成對稱垂直的兩半。應該是用某種不太尖銳的金屬或石器刻上去的,字型大小不大,刻得歪歪扭扭,末尾卻畫了個溜圓的句號,徒增幾分莊重。

  連翹在亞熱帶生活多年,也沒覺得波士頓的冬天特別冷,暗想北京大概是個很溫暖的城市。後來落腳到這裡,某種程度上也是受了這句話的影響。

  在那之前,連翹從沒到過北京——儘管她媽媽是北京人。

  連翹對媽媽的記憶很少,容貌幾乎是想不起的,只記得她喚她「小翹兒」時那京味十足的調子。認識芭芭拉之後,連翹漸漸將兩人的形象混淆。

  聽安紹嚴說,她是個任性乖張的人,非常自我,無論如何不會委屈和為難自己。不難想像,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放著一切不顧,只為了尋求自己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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