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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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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唱完這首歌,就要感歎:鬼子的飛機沒把我炸死,敵人的大炮沒把我轟死。後來鑽石油,油井噴火,井架都垮了,我還是大難不死。你們說,我是不是鐵金剛? 但鐵金剛爺爺還是在我讀高四時,離開了這個世界。後來,當我領到巴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獨自在房間裡聽了一整晚爺爺愛唱的《我為祖國獻石油》。 我對爺爺有著深厚的感情,也享受了他這個老革命給我帶來的佑護。沒有他,我的父母就不會在石油戰線,我也就不一定能讀大學。 我喜歡看小說,寫文章,卻極其不喜歡做作業。整個中學階段,我基本不做作業。老師發下的練習題,到畢業時基本是一大堆空白紙張,完全可以回收後交給低年級的弟弟妹妹用。我讀的是一所遠近聞名的重點中學,由於各方面人都拼命把子女往裡塞,人員嚴重超負荷,我所在的文科一班達到了100多人,所以,對於我這樣的考大學無望的"孬火藥",老師當然也就無暇過問。因此,整個高中,坐在最後一排的我享受了一般學生難以得到的清靜和自由。 而我之所以能讀上大學,則完全歸功於石油單位的好福利,為了解決職工子女就業,每年都有一定的定向培養名額。雖然當時大學還沒擴招,我也不是老師喜歡的那種勤學苦練的乖學生,但記憶力極好的我在第二次高考前最後兩個月竭盡全力死記硬背,所以還是上了石油單位簽約培養的重點大學分數線。原計劃只有行政管理專業,但那年不知何故,行政管理專業突然沒有了,我被調劑到巴蜀大學新聞專業。畢業後,本來去《石油人》報,又遇當年的臨時政策,機關編制凍結,只能下基層,於是最終被分到了鑽探公司。 石油村的夜,蛐蛐、青蛙高奏著《我為祖國獻石油》,迎接我回來。 我回到基地的珠峰樓上,這是石油村裡最高的建築。夜空裡,回蕩起夥伴們的聲音。 "書記,你真的要走嗎?"機關團支部書記王玉門很著急。 "書記,你真的要走嗎?"機修公司團支部書記羅布泊在哽咽。 "書記,你真的要走嗎?"運輸公司團支部書記董渤在勸阻。 "我這個公司的團委書記怎麼能出爾反爾呢?當然是,真的。真的。真的!" "樂五湖,真的要走嗎?"局團委書記孫大慶最後來了電話。 "上月在成都聽局裡傳達"重組改制,減員增效"時,就想好了。很多團員青年在徘徊觀望,我想給大家一點勇氣!" 給大家作榜樣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真正讓我作出決定的,是一次車禍。這次車禍讓我的上司死於非命,也讓我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那天,局"重組改制,減員增效"工作會結束。當晚,在西南石油大酒店,司機毛朝興一夜未眠,半夜還到陽臺上抽煙。第二天,上高速公路不到半小時,他竟搞不清東南西北了,最後撞在分道隔離墩上。小車猛地一個騰空翻,四腳朝天地落到地上,坐在副駕位置上的公司黨委書記羅洪山一頭撞在駕駛臺上,當場陣亡。 其實,陣亡的本該是我。因為,我是党辦主任兼團委書記,本該坐在副駕位置上服務。但那天,羅洪山堅持要坐副駕位置,第一條理由,視野開闊,第二條理由,司機小毛未睡好,陪陪他。出事前幾分鐘,小毛還在請羅書記給他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買斷。 事後,很多人為我慶倖。不過,大難不死卻堅定了我買斷的決心,因為,面對過死亡的人,再不會感到什麼比死亡還恐怖。今後,結局再壞,也不至於走到餓死那一步吧?再說,我強烈地希望獲得解放,幹點更有挑戰性的工作。 孫大慶在等我拿出比較有說服力的理由。畢竟,局團委培養一個處級單位團委書記得傾注不少心血,尤其是在野外石油單位,造就一個合適的讓方方面面接受的團委書記並不是立竿見影的。 我沒有說出車禍給我的另類啟示,只是把口號式的標榜帶頭表決心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話筒裡一陣靜默。孫大慶的鼻息從手機裡清晰地噴入我的耳朵。 我明白,孫大慶不好反駁這些口號,畢竟"重組改制、減員增效"是企業當前形勢下的一個主題,是上級佈置的一項重要工作。對於部下,就算再捨不得,該拿出來犧牲時,還得拿出來。 "好的,支持你!"孫大慶終於明確表態。 圍牆外,早起的農夫開始幹活了,公雞在高歌。我的視野被圍牆分成了兩半,圍牆內是工業文明,圍牆外是農業文明。 太陽漲紅著臉,掛著薄薄的面紗,從農業文明低矮的房舍背後升騰起來。 太陽下面,村姑在音樂裡舞蹈。 音樂是《我為祖國獻石油》。 音樂一起,我就醒了,凝視著叫個不停的手機,我想了半天才接。 是消防支隊打來的,東風副食品市場發生特大火災,估計有上百人被困。 我一邊下樓,一邊用手機給值班副總編輯趙松品報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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