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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下班我帶你去。」

  夏傑簡直受寵若驚。然而多年以後的現在,夏傑想起那次登門,仍然覺得尷尬不自在,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他跟著小月穿過兩道有武警守衛的大門,來到一座園中小別墅。別墅很老了,但依然別致玲瓏,顯示出與眾不同。夏傑在穿越兩道大門時已經變得安靜肅穆,走進小別墅,一向口若懸河的他似乎被什麼東西徹底堵住了嘴。是什麼?是靜,一種幾乎凝固的寂靜。

  客廳裡,小月的父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個年歲較大的保姆正往餐桌上張羅著簡單的飯菜。小月向父母介紹了夏傑,他們很認真地看看他,然後淡然地說:「吃飯。」夏傑感覺自己變成了木頭人,機械地被擺佈著完成每一道程式。吃完飯,各自忙各自的,小月的父親在沙發上看報紙,母親回了臥室,保姆在廚房忙碌,小月到自己的房間看英語書,剩下夏傑在陌生的客廳裡無所適從。他想說話,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怕打擾了別人;想動,除了客廳也不知該往哪兒去,該做什麼。他只好學著小月父親的樣子,拿張報紙看,看的正好是他供職的日報,連清樣都是自己校過的,上面還有自己的大作。他就這樣一分鐘一分鐘地熬著,好幾次想告辭,卻身不由己。經過漫長的煎熬之後,小月終於出來了:「要休息了,我送你回去。」夏傑長出了一口氣,逃也似的出了門。

  每當小月叫夏傑去她家,他就有心理障礙。多去了幾次,他可以不坐在客廳,可以進小月的閨房,但可以做的也就是找本書陪著小月看。小月依舊雷打不動看她的託福教材,她的英語已經很好了,大學畢業時就過了六級,但好像永不滿足。「這是工作需要,我要和老外做生意,經常出國。」小月的確在和老外做生意,而且經常出國,有時候夏傑打個電話問候,小月說:「我才從倫敦回來。」什麼時候出去的,去了多久她沒必要向夏傑彙報,如果電話不通,肯定不在國內。至於做什麼生意,夏傑更是無從知曉。但每逢節假日,夏傑還是會去小月家,雖然他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但為了小月——現在想來,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還是去了,而且必須無條件地遵守她們家的規矩。

  「這是我們家的規矩,你要適應,我從小就是這樣過來的。」

  這些規矩小月教導得很具體很細緻:話不要多,父親不問不要多嘴,父親問了則必須回答,而且不能問父親問題;在家不要談工作,尤其不要議論國家大事,但也不要說個人的私事,尤其是家長里短。

  「那我該說什麼話?」

  「什麼話也別說,我們家就喜歡安靜。」

  在行為上也有講究:坐姿要保持端莊,不能翹二郎腿,不能哈哈大笑,吃飯不能說話,吃完飯不能剔牙……尤其重要的是,晚上十點前必須離開,因為父母要休息。最後這條規矩對夏傑最直接的影響是:在和小月結婚前的幾年中,他始終無法和小月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最多也就是拉拉手了事。現在想來,他二十八歲前的美好青春簡直是浪費。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始終沒能和小月斷絕關係,因為沒有得到,所以就更期待想像中最美好的時刻到來。此外,就是虛榮心了。整個報社,所有認識他和知道他底細的人,誰不羡慕他攀上了這門高親?

  虛榮心是有的,但捫心自問,夏傑並不認為自己攀了什麼高親,他甚至反感她父親:官再大也是人啊,幹嗎把自己弄得跟神一樣?平時,他特別忌諱別人把他和她父親聯繫到一起,尤其還有人企圖通過他和她父親搭上關係。他甚至把組織上的一切培養和機會都拒絕了,他想憑自己的本事,不需要她父親的蔭庇。所以老社長一看見他就搖頭,而他一看到老社長就躲,直到老社長退休。

  他覺得和小月能繼續,純粹是出於對小月的愛:她的美麗、氣質、才幹、學養、見識和獨立精神都是一般女人所不具備的,這些都深深吸引著他。二十八歲那年,夏傑等待的美好時刻終於來到了。

  「我父母要我們把結婚證辦了!」小月說。

  小月和夏傑同齡,對於女人來說已經老大不小。她說這話時,表情很平淡,好像在說我父母要我們去買把蔬菜。夏傑當然同意,並且按照她父母的意思沒有驚動任何人,去海南旅遊了幾天就算把婚事辦完了。

  結婚後的生活並沒有夏傑期待的那麼美好,但一開始夏傑還是很滿足的,畢竟他們在一起了。他可以親近小月的肌膚,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氣息,雖然小月還是經常不在家,去了哪裡何時回來也不知道;即便在家,兩人也是沒什麼交流,她依舊認真學習託福英語。他們有了間房子,但從不開夥做飯,所以就缺少家的氣息,很像旅館。他們依舊保持著彼此的獨立,除了工作各忙各的,互不過問干涉,在經濟上也是如此。這種生活久了難免讓人疲憊,但小月好像無所謂。夏傑雖然很有些落寞,但還能接受,如果不是婚後第一年去老家過春節,他可以永遠把這種生活繼續下去。

  按照老家的習俗,婚後第一年春節,應該把新婚妻子帶回家見父母,陪父母過春節。對於鄉間的父老鄉親來說,這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夏傑十幾歲離家後,很少回老家,平時一個人吊兒郎當,回不回都沒關係,現在有家了,也應該讓父母高興高興,況且能娶到小月這樣的妻子,多少有些衣錦榮歸的感覺。小月沒有反對,他們做了些準備,在除夕那天順利回到鄉下老家。

  歸家的感覺一如夏傑當初想像的隆重。然而,勉強過了初一,夏傑就像一條被打斷脊樑的癩皮狗,灰溜溜地送小月回了月城。

  「這輩子我不會再去你家了!」小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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