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新聞(6)_野狐

六

　　「夏老師那套我學不了，而且他有什麼事也不叫我，我都半個月沒發稿了。」

　　「這樣……」夏傑想起近段老夏都在外面跑紅包，這種事自然不會帶著小美。這幫小記者們靠拿稿費吃飯，除了每月幾百塊的底薪，別的都要靠稿件數量和品質掙錢。夏傑明白了小美的意思，但一時半會兒又解釋不清，只好說：「回頭我和老夏說說，你看，我現在急著開會……」

　　小美還想說什麼，剛好電梯下來，夏傑擺擺手，鑽進去。

　　夏傑走進七樓會議廳，會議已經開始了，李總正在發言，見他進來，停住話頭向他點點頭。夏傑感到今天的會議和以往的例會氣氛不一樣，想想不對，今天本來就不是星期五例會時間。他找個座位坐下來，發現參加會議的人很多，有不少生面孔，還有很多陌生的目光跟隨著他。可能是連李總都對他很尊重的緣故，那些目光很友善，甚至有些恭敬。

　　李總是主管編務的常務副總編，等夏傑坐好了，他接著談各大版面最近一段時間的出報情況，大致是沒有什麼重大失誤，但毛病不少，強調要提高編輯品質。再就是很多稿件都是從網上下載的，人云亦云，沒有新意，以後發現有從網上照搬的一律槍斃。他著重提到特別報導部最近關於一起非法集資案的深度報導做得很及時，引起了廣泛關注，大大提高了報紙的聲譽和影響。這時，坐在旁邊的一個領導打斷李總說：「報導是很及時，但這次是上面很快給案件定了性，對上卯了。以後這類事件，上面沒個說法，最好不要自作主張，會出問題的。」

　　夏傑聽出了這話的意思，一看說話的是楊總。楊總是主管經營的，怎麼參加編務會了？楊總原來在一家小報做廣告部主任，因為和宣傳主管部門有某種特殊關係，被報社挖過來做副總，平時例會沒他什麼事，也就是李總主持從頭說到尾。今天不但多了楊總，還有管後勤和發行的副社長張總也在。下面坐著的，除了新聞部、要聞部、採訪部、特別報導部，編輯部、出版部等主要採編部門，其他B、C疊週刊部門的也都來了，他熟悉的廣告部、房地產部、汽車部的幾個主任也都在。報社的部門很多很雜，而且變化很快，突然冒出一個部門，突然撤銷一個部門，或是部門主任又換了新面孔，一切根據需要變化。也就是這種變化讓人感覺到一種活力，一種讓人亢奮的生機，而且那些面孔都是年輕的，一個個表情豐富朝氣蓬勃充滿自信。夏傑當初從黨報跳槽過來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被這種活力誘惑的。這在他供職的日報簡直匪夷所思，幾十年來報社的部門幾乎就沒變過，部門主任都是副處級，任命或撤換一個主任是件大事，光程式都得走一圈。不過他又覺得黨報畢竟是黨報，很嚴謹，不像早報這麼輕率隨意，雖然難免讓人覺得刻板單調，但什麼事都有板有眼，嚴謹認真。夏傑從黨報出來的，作風和行為都繼承著黨報的風格，比如這個集資案件的深度報導，他是通過宣傳部的同學小偉打聽到已經定性才開始做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他夏傑不會不知道深淺。因此楊總的發言讓他不以為然：不是他自作主張，而是楊總在自作聰明。

　　李總被楊總打斷了發言，索性將話題轉移，說今天不是例會，到此為止，下面請楊總進入今天會議的主題。

　　果然不是什麼編務會，鬧了半天才進入主題。楊總清清嗓門：「今天召集所有中層幹部來，是要傳達高層會議的決定。」他說，從大的方面講，經過一年多的運作，報社已經順利達成第一階段的目標，也就是造聲勢、樹形象、擴影響、促發行，現在已基本確立了第一市場大報的地位，期發量號稱五十萬，實際印數二十八萬，其中私人訂戶達百分之八十。大家一聽都明白，五十萬是講給外人尤其是廣告客戶聽的，但實際發行二十八萬份也是件很不簡單的事，光憑這個在本地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報。

　　大家正在欣喜，楊總話鋒一轉，說：「這些成績的取得與報社領導層的決策、靈活的市場經營機制、在座各位的艱苦努力是分不開的，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然後他開始算帳：報社成立至今，八千萬開辦資金已花費殆盡不說，三千萬的廣告收入也搭了進去，雖然現在廣告來勢看好，價格從開始的刊例價二折漲到了七折，但現在最多也就是收支平衡。別看每天有幾十萬的廣告進項，但光印刷費就要每份一塊錢，二十八萬份就是二十八萬元人民幣啊！而報紙發行收入還不夠發行員的工資。「大家要明白，我們是市場報，市場化經營才是我們的唯一出路。」楊總說，「因此，高層會議決定，將報社工作重心轉移到第二階段的以經營為中心上來，我們的目標是贏利！」

　　然後楊總又開始算帳，按目前的水準，報社年廣告收入不過億是談不上贏利的。要達到這一目標，光靠廣告部不夠，要全社動員，各部門一起努力。「鑒於目前的體制，有必要對內部資源進行整合，以挖掘潛力，高效率地創收。」

　　楊總說完，讓總編室王主任宣佈部門設置和創收分配指標。

　　戴副眼鏡五十來歲的王主任講話慢條斯理，因為關係到各部門的切身利益，大家都尖起耳朵聽，生怕漏了一句。夏傑總算聽明白了，採編部門整合成四個部：新聞部、採訪部、編輯部、出版部，其餘各部門統屬經營板塊。他不知道自己的特別報導部究竟是被整合了，還是劃到其餘了。正疑惑間，聽到了自己部門的名字，創收指標是三百萬。三百萬？他傻眼了，下意識地舉起手，想問清楚，目光正好遇到李總，李總的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別亂說話。他忍了忍，安靜下來。

　　「大家有什麼要說的嗎？」楊總問，但那語氣分明是不想讓大家說話。

　　果然大家都沒什麼說的。一來是來不及反應，二來除了特別報導部，創不創收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指標多少的問題。早報的人員都是聘任制，報社高層的決定就是讓你「把信送給加西亞」，你覺得有難度做不到，那是你的執行力不行，這好辦，讓有執行力的人來執行好了，反正不怕死的天才多的是。楊總見大家都沒什麼說的，宣佈散會。

　　夏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的部門忽然變成創收部門了，這讓他難以接受，也與他當初來早報的初衷相去甚遠。他想跟李總問個明白，當初來報社，一半與李總的遊說和鼓動有關，要不是李總，他也許還在日報不死不活地待著。他緊走幾步，趕上了正要下樓的李總。李總平和地笑著：「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現在沒時間，要彙報呢。你先自便。」

　　娘的，這都什麼事啊？夏傑差點想從七樓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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