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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廳裡,歌聲震耳欲聾。有人在唱《美酒加咖啡》,唱得如癡如醉,那嗓子卻實在不堪入耳,該低的地方低不下去,便升了八度唱,該高的地方又高不上去,便降個八度唱,如此唱聲,可憐聽眾的耳朵了,真是不忍卒聽。」

  廳裡,頭燈上只有一盞似有若無的紫外線燈,照得襯衣領上灑滿螢光,照得人牙齒如雪,眼白如月。倒也另有一番情趣。

  太吵,說話便只好在耳朵邊說。

  「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小姐。」陳述問她。

  「你就叫我純子吧。」她在他耳邊說。

  他笑笑:「東洋人的名字。」

  「日本的女人是世界上馴化得最好的女人,對不對?」

  她用那樣一種眼神在望他,望得他的心兒跳跳的。

  他不好再問,姑娘告訴了他這樣一個名字,那是在明確地告訴他,別再問了。相逢何必相識?

  「來。」她伸手給他,牽著他下了舞池,鋪著鐳射玻璃的舞池。

  這時,小舞臺上換了一個歌手,大約是舞廳裡的專業歌手,唱《女人·籬笆·狗》,唱得哀哀怨怨,好投入。

  一下舞池,他就發現她的舞跳得非常嫺熟,而且那麼優雅,真讓他喜歡。他不由得問;

  「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小姐。」

  「嗯,尊姓大名?」

  「野村。」

  兩人不禁失笑。陳述接著說:「旅華日僑。」

  他覺得很快樂。為此,他有點感謝她了。至少給了他一個快樂的黃昏。

  「你不怕我對你抱有邪念?」他在她耳邊問。

  「你是好人。」她用那雙美麗的眼睛逼視他,那雙美眸真是一泓秋水,她說,「我的眼睛不會騙我。我分得出好人壞人。」

  「怎麼分?」

  「好人,一臉的正氣。」她說。

  這話,他有點信。他常對著鏡子自我審讀,他長了一雙挽在一起的濃眉,一對圓彪彪的大眼,也許就是丹鳳眼,臥蠶眉了。長長的鬢角連鬢鬍子,面色潮紅。

  說著,她伏在了他的胸上。他那麼高大。她的手不再挽他的手,而是輕輕地搭在他的腰上。

  他也有點動情了,她身上灑了香水,是丹桂的香味,他很喜歡。他用手拉過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那麼溫順,便吊立他的脖頸上,快樂地跳。

  「你不想跟我認識嗎?」他問。他忍不住地想多知道些什麼。

  「不知道。」她回答。

  那音樂很委婉,很纏綿,又有些悲涼。他覺得,此時此刻他像是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混滅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可他和她之間雖然貼得這麼近,卻又離得那麼遠。

  「要看我和你有沒有緣份。」她說。她又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幾乎讓他有些喪魂落魄,有些不能自持。

  「應該說,」她一邊想一邊說,「我和你還是有一點緣份的。你不是本地人吧?」

  「這還需要問嗎?」他笑。

  真是。就憑他那個頭兒,膚色,純正的普通話,裝也裝不像廣東人。

  「你也不是本地人。」他說。

  「浙江杭州。」她說。

  「杭州盛產美女。」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說,「我怎麼沒這種感覺。」

  「久居芝蘭之寶,不聞其香。」他笑。

  「告訴我,你從哪兒來?」她問。

  「你不是說,相逢何必曾相識嗎?」他反潔她。

  「不行。那不公平。」她在他臉上打了一把,真擰,他歡叫了一聲,「說,你從哪兒來?」

  「西安。」他老老實實地說。

  「這不就是緣份?」她睜大一雙美麗的眼睛,「你從西安,我從杭州,幾千公里地跑到廣州,偏不偏,下場過雲雨,沒辦法,鑽到你的傘底下,讓你挾了跑!」

  「是嗎?」

  兩人揚聲大笑。反正舞場上樂聲如潮,再喊也聽不到。

  他覺得那麼快樂,像是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浸透了歡樂。

  一曲終了,兩個人回到座位上,陳述要了一聽啤酒,給她要了一聽可樂,兩個人慢慢地飲。

  他一邊喝著易開罐裝的青島啤酒,一面細細地打量他面前的這個女孩,他猜想她大概還不到二十歲,那張白皙的嫩臉還透著稚氣。甚至像個中學生。他問:「你到廣州來幹什麼?」。

  「打工。」

  「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又沒找到。」她說話的口吻好可愛。

  「為什麼?」

  「你猜猜。」

  「不喜歡你的工作?」

  「嗯。」

  「什麼工作?」

  「接著猜。」

  「吧台小姐。」

  「為什麼?」她奇怪地看看自己,「我像嗎?」

  「不像。」

  他說的是實話。她像嗎?從內心講,他覺得她的確並不很像。那麼什麼是吧台小姐的形象?他也說不清楚。無論如何有一點,這姑娘的單純,僅這一點,就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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