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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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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小,不知道我爸學的是哪一路功夫,是少林還是武當,是峨嵋還是崆峒,是南拳還是北腿。總之他會那麼幾下子,很帥,很棒,很英武。 那一年,我爸也才三十出頭。 「你喜歡我爸嗎?」我問。 「嗯。」她一點也不回避,目光發亮,很神往的。 我這才又重新審視我爸,我爸個子不算很高,一米七七,偏瘦,渾身的肌肉一繃,到處都是棱角。 「你不喜歡我嗎?」我有些酸溜溜的。 「喜歡。」她說,真心實意的。 「我可以親你一下嗎?」我大著膽子問。 「當然可以。」她大大方方地說,把臉伸給我。 我激動地去吻她的嘴。她吃了一驚,慌忙地推開我,叫:「你怎麼?——」 她翻身坐了起來,走到窗前,呆呆地看那雨,雨從大暴雨變成了中雨,溫順多了。 我深悔不已。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低聲對她說:「對不起。」 她翻過身來,眼裡的目光變得很溫和;她伸出手來,撫摸撫摸我的一頭短髮,說:「你是個好孩子。」 「我走了。」 她驚訝地說:「為什麼?別走。雨這麼大,而且道路都沖壞了,危險。」 我突然爆發了,大喊:「我不要你管!」 我從屋裡沖出,沖進餘威未盡的雨中,天還是那麼黑,我跌跌撞撞地跑,我在雨中大哭,反正誰也聽不見我哭,誰也看不見我的眼淚! 我聽見她在喊:「墨魚!回來!回來!——」 那聲音似有若無,一下子便被風聲雨聲淹沒了。 到處都是雨、泥、水,流動的沙。天和地似乎都成了混沌一片,我沖著天大吼,沖著海長嘯,我在泥水裡打滾,我拼命地發洩、發洩!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回到家的。我家離開那個小店並不算遠,也就二三裡地吧,平時我若步行,也就十來分鐘。 我爸在家,他起來給我開門。我一身的泥水,他並不奇怪,只提了桶,讓我站在臺階上,給我沖洗。我沖洗淨了!換了衣服,躺到床上,他只問了我一句話:「去小店了?」 我「嗯」了一聲,睡覺了。 我睡不著,卻裝作拉鼾,我不想和他說話。 其實,他也沒有與我說話的意思。 窗外,依舊大雨如注。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默默讀雨? 也許,這默默讀雨的,不只是我和他,還有她,蓮達? 第二天,天晴了。 熱帶的雨,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連雨季也概莫能外。不同於我們這兒的雨季,可以天天下雨,天,似乎被下漏了,再也收拾不住,一下,居然能下一個月,下得什麼都水淋淋的。 我們父子倆一早上都去了小店,確實夠慘的,門前的大樹被刮倒,刮折了好幾顆,店外的所有設施無一完好,屋頂被掀去了,可憐地張著大嘴,大水幾乎沖走了屋裡一多半生活用品,真是慘不忍睹。 她們娘兒倆坐在那裡流淚。 我們爺兒倆二話不說,脫光了膀子開始打掃戰場,收拾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我爸去了城裡,下午三點,從城裡開來了一輛卡車,卡車上裝滿了已經鋸好的規格木和各種各樣的建築材料。是他自己掏的錢,而且沒跟她娘兒倆商量。 蓮達歡喜得大叫,她媽出來一看,也愣住了,問我爸:「你花了多少錢?」 我爸卻說:「沒花錢,朋友送的,快,指揮卸呀。」 我看得出蓮達眼裡的光芒。從她一看見我爸,這光芒就沒有熄滅過。 我嫉妒,嫉妒得想哭。她在看著我的時候,眼裡就沒有這種光芒,而是,而是什麼呢?而是漫不經心地掃視一眼。 我那麼沮喪。 我忿忿不平。她的母親和我父親同歲,可我父親得把她的母親叫媽,而我還得把她叫媽! 可最讓我難受的是,我無處訴說。 很快,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她可能遇到與我相同的遭遇。這個發現幾乎把我樂瘋了! 我爸喜歡的可能是她媽。而且在她媽媽的眼裡,也常閃動著異樣的光芒。我想,會不會她媽嫁給我爸,而她嫁給我,兩家並成一家,豈非雙喜臨門,皆大歡喜? 立刻,我對我爸的嫉恨變成了五體投地的感激與欽佩,爸爸,我的好爸爸,俠肝義膽的好爸爸! 我時時刻刻地在觀察著這由於自然災難,而使我們兩家人變成一家人的機遇。她的母親太年輕了,年輕得幾乎是一個少婦。簡直就像她的姐姐。如果說她們娘兒倆有什麼區別,那就是蓮達一臉的稚氣,而她媽媽顯得那麼成熟,那樣深沉,那樣為妻為母的賢慧和溫存。 我爸真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他簡直就像一個身先士卒的將軍。領著我們開始修理房子。他幹起活來那樣用心專注,一絲不苟,他一身的汗水,使他那一身發達的肌肉變得那樣健美,簡直就像古希臘的雕塑。 我爸幹得很辛苦。一直幹到半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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