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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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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法回去。屋裡也沒有點燈。她的母親昏昏睡去。她依偎在我的懷裡,她看了我一眼,說:「冷。」 衣服被褥都在小閣樓上,沒法再找,可能早已被風卷走,就是在,也已經被雨水浸透了,沒法再用。 我從窗戶上扯下一條大窗簾,裹了我和她,還有她的母親,睡覺。 大暴雨依然在下,雨聲,不是像我們這裡這樣沙沙颯颯,而是轟隆轟隆,驚心動魄,像是那齊天撲來的海嘯。誰也不敢人夢,唯恐哪一個浪頭會卷走了這風雨飄搖中的木屋。 她鑽在我的懷裡流淚。 我夢寐以求的幸福,居然是這樣來到我身邊的! 我作過多少這樣的夢呵! 我多少次地夢過她在我的懷裡,吻我,擁抱我,對我訴說心中的愛意。可只要我一見到她,我的勇氣就無影無蹤,我那麼膽怯,那樣怯懦,見到她我就心慌,胸悶氣短,心擂如鼓! 可現在,她入我懷,我們睡在一張竹榻之上,蓋一條被單,想想都叫人心動過速。 我一次又一次地問我:我是在作夢嗎? 我幾乎是顫慄著對她說:「蓮達,我要娶你。」 她卻似乎沒有聽到,眼睛似在望著那黑乎乎的,時不時被一道閃電照亮的窗戶,在透過百頁窗的縫隙,看那飛流如瀑的大雨。 我明白過來,她沒聽到。這也難怪。這小木屋裡,充滿了風聲雨聲雷聲。 我在她的耳邊大聲地喊:「蓮達,我要娶你!」 她嚇了一跳,使勁兒地推了我一把,說:「你幹什麼?吼什麼?!」 她一臉的詫異,以為我在和她玩。她仍然沒有聽到。 我的好不容易才鼓起來的勇氣,似乎喪失貽盡,我快急哭了,我認真地說:「蓮達,我要娶你!」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口白牙,笑笑,唇角的笑渦閃現了一下,清清楚楚地說了兩個字。 「討厭!」 她還是沒有明白! 我如此神聖的表白,她怎麼就是不明白呢?我的眼裡流出淚來。我急哭了。 她看到了我眼裡的淚光。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此時的天空,似乎變得有些亮了,再不像颱風剛剛襲來那陣時的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外邊仍然大雨如潑。也許是雲層變薄了?也許是月光被雨水洗白?還是海天的勁光反射? 她也在流淚。 我忽然明白過來,她的淚和我的淚,內涵完全不同。她根本不曾明白,我在對她說什麼,我為什麼流淚。而她,還是在為眼前的災難在流淚。 我伸手替她抹淚。 現在,居然是她,在反過來安慰我了。 「別哭。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們從頭再來,好嗎?你會幫助我的。對嗎?還有你爸。你爸現在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家?也許去了別處喝酒? 「他怎麼沒跟你一起來?你們爺兒倆,一向是形影不離的,對不對?」 「嗯。」 「你爸那人不錯,俠肝義膽。」 她如此評價我爸,我豈止是受寵若驚,簡直有些嫉妒他了。這個評價不錯,我爸一向生性耿直,好打抱不平,一身好中國功夫,一幫子漁民小夥,都跟他習武。 他常來這家寡婦店喝酒。而且保護她們娘兒倆,沒有人敢欺負她倆。我爸這人,還一點都不居功自傲,他每次來了,悄悄地找個角落一坐,喝上幾杯啤酒,把酒錢壓在啤酒杯下,悄悄地又走了。 我真為我爸驕傲。 也許,我後來只所以會成為軍人,是因為我的身上在流著我爸的血? 「姑娘!我沒對你說過我媽吧?」 老頭兒忽然問,也許,他覺得該說一說,關於他的母親了。 「沒說。」鄭梅妹說。 「我的母親忍受不了這種長久別離的痛苦,失蹤了,不知跟誰跑了。這種事,在我們那樣的漁村,並不稀罕。這件事對於我爸,卻是一件奇恥大辱。於是他對誰都說,我媽死了。有一回,她撐著船回娘家,遇到風浪,連人帶船,都找不著了。可我知道,我娘沒死。我不恨她。我後來一直還在找她,而且找到過她,是在惠州。她改嫁了,嫁給了一個鹽商。這都是後事了。」 好一部傳奇,真的一波三折呢。程鸝心想,可以寫一部長篇了。自從《玫園》問世之後,她一直在尋找一部長篇的構思,可一直也未找到。找不好構思,她是不敢輕易落墨的。 「我很愛我母親,她很漂亮,是個潮州女。你知道什麼是潮州女嗎?」 「不,不知道。」鄭梅妹說。 「算了,不說她吧。說起她來,我心裡就難過,她老人家早就死了。人士為安吧。再去評論一位已故的老人,而且偏偏她又是我的母親,去評論她是非功過,未免有失寬厚。唉,不說了吧。」 程鸝覺得有些失望,她想聽下去。可她又不便去打擾老頭兒的思路,於是,她忍住了,沒有提問。任憑老頭兒按照自己的意願講下去。 她說起我爸來有那樣一種神采,那樣嚮往,那樣崇拜。 我也崇拜我爸。 我爸從小就在陸豐的潮州會館習武,為什麼會在潮州武館習武?因為我的祖母也是潮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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