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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一定是驚宇了,帶著120急救車把我運到醫院。又是他向醫生介紹我的情況請求他們救我。他們迅速扒掉我的褲子,用一大堆器械和藥水把我的肚子清理乾淨,然後說「注意觀察」。其間可能有人會問:「你哥呢?」他表面上支支吾吾搪塞過去,背地裡無地自容羞愧難當——他因我蒙受恥辱恨不能一頭撞死。他為我羞愧,他不明白我為什麼、我怎麼能、我何以會……

  奇怪,我居然很平靜,沒有羞恥感,好像我不是患者而是來醫院看望別人的探視者。假如這事放在以前,一大群人圍著赤身裸體接受人工流產的我——不是跟丈夫而是跟別的男人,其中可能還有我的小叔子,我連想都不敢想。

  想起魯迅的一句話:人必須活著,愛才有所附麗。說的是人得先活下來然後再談愛和不愛。若沒解決生存、溫飽問題,卻覬覦精神之花,那簡直是咄咄怪事。

  物質決定意識。倉廩實而知禮儀。經歷過大苦大難還能活著,就值得感恩戴德,「想要面子,好起來再說吧。」——或許我真的麻木了。

  扭頭去看驚宇,他正以一種凝重的蒼茫注視導管間流動的水滴,神情落寞蒼白,若有所思,穿著白大褂的側影頎長而單薄,那張年輕而好看的臉因疲憊,或憤怒,或悲哀,或羞恥,佈滿空茫和肅穆,反剪雙手一動不動——那是一種絕望,沒有任何指望的深深失望。

  我有一種犯罪感。

  試探性地弄出一點動靜希望引起注意,他沒反應。我想他一定覺察到我醒了,只是不願理我故意一動不動。

  我能理解。

  以前我一直以本分、純良、高貴,甚至聖潔的好女人形象出現在他面前,令他自慚形穢高山仰止,如今我面具下的醜陋嘴臉和無恥行為赤裸裸地顯現出來,不僅讓他有理想破滅之感,更有上當受騙之嫌——不要臉,假正經,偽裝!對他而言,選擇沉默表示最大程度的輕蔑已經足以顯示他的涵養以及給我面子——我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敗軍之將不言勇。見他如此,我連感謝的話也不想說了。

  這樣也好,我跟自己說,打破所有光環,生命更加本色。人生苦短,女人易老,就那麼幾十年,好時光極為有限,何必總戴著面具夾著尾巴跟自己過不去。滄海桑田,宇宙無限,面對這短暫和無限,最該做的就是活得認真,活得透明,真得從容,真得坦然,最該珍惜和對得起的就是每一個自己。我也是女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也有滾滾紅塵中飲食男女的全部欲望和渴求,也需要擁有做女人的每一份快樂,享受屬於女人的每一種幸福。

  愛沒有錯!

  憑什麼我必須做貞女?誰規定我一定做榜樣?三十多年,我辛辛苦苦得到什麼?葉妙伽瀟瀟灑灑又失去什麼?流言飛語算個啥,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說!我遵循靈魂追求真愛難道有罪嗎?我愛一個人,全心全意,難道不可以嗎?我不是聖人,也不想做聖人。聖人清苦,寂寞,高處不勝寒。我只想做每一個真實的自己——有血有肉有情有愛,至於什麼好女人壞女人、高尚不高尚、輝煌不輝煌、別人怎麼說、驚宇怎麼看統統見鬼去吧,愛咋咋地,我不管。憑什麼我管!

  我就是不管,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

  放下即得自在,看透即是彼岸。

  如果你一無所有,就不怕再失去什麼。

  眼下,我連最後的程志遠所說的「破自尊」也沒了,真正一無所有。那麼讓所有的暴風雨向我襲擊吧,我將無所畏懼,因為我自由了,擺脫了,解放了,什麼都沒有從而什麼都不怕了!

  現在,讓他們

  向我射擊吧

  我將從容地穿過開闊地

  走向你,走向你

  風揚起紛飛的長髮

  我是你驟雨中的百合花

  我們各想心腹事,就那麼對峙著,不質問也不解釋,任時光一秒一分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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