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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放下電話,我的心被堵塞般亂七八糟,惆悵隨之襲來。程志遠娶妻生子是早晚的事,他有那個權利,問題是,問題是……我感到突然!這麼久沒聯繫,原來他經深圳到達香港,又將做董事長的乘龍快婿!難怪不來電話,他怎麼會記得我呢,香港燈紅酒綠五彩斑斕,我們這有啥?除了破敗落後,大概只剩下些零星記憶。

  往事如煙……

  物是人非……

  有多少記憶可以重來……

  到哪裡再去尋找從前的朋友和戀人啊……

  天一點點暗下來。坐在那,坐在檔案四壁的資料室裡,心情一點點灰起來。與其說是失去一個男人,不如說是破壞一份期待--一個姿色平平、三十多歲的女人又有幾多期待呢?

  想想自己的一生都是這樣,不停地與鍾愛擦肩而過,不斷地與挫敗狹路相逢,看不到未來和前途,真是充滿頹喪與悲涼。

  可是,是誰,究竟有誰,能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能配得上我千山萬水的旅程?當愛情從你身邊走過,你憑什麼、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晚上回到家,抑制不住地想他,想他的雄心勃勃,想他的躊躇滿志,想他的得意忘形,想他的盛氣淩人,想他的纏綿悱惻,想他的似水柔情……一種深深的感傷佈滿全身。

  一個女人,處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裡,除了難過,也應該還有寂寞吧?是欲哭無淚的感覺,找不著人訴苦,也沒法子解脫。

  哦,那個再也不會有的只屬於我和他的愛戀,那個再也不會有的只屬於他和我的離別呀!

  寶寶走近我。我回來沒跟她說一句話,她看出我的不快,懂事地自己玩了好一會兒--我把惆悵寫在臉上。

  "媽媽你怎麼了?"她把軟軟的胖乎乎的身體靠在我身上,溫熱的小手放進我掌裡擔心地問。

  我握緊她的小手,憐愛地端詳,說,沒事,孩子。

  "你不快樂。"她仍不放心。

  我咧咧嘴將她攬到懷裡,心想我能快樂嗎,程志遠結婚了,他不要我了!嘴上說:"只要有你,媽媽就快樂。"

  她撲閃著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3月8日

  寂寞是因為思念,痛苦是因為想忘記

  一周以來,程志遠的形象影子般徘徊在我腦際揮之不去,我不能停止對他的懷念就像我不能停止一呼一吸。我想起我們曾經的風花雪月,想起朦朧燭光中那張年輕而生動的臉……因為懂得來之不易,便格外珍惜,便認真充實地度過每一個季節。

  我不是情感四溢的女人,我內斂,含蓄,有話不去說。程志遠最大限度地調動了我的情緒,使我成為完全純粹的自我,淋漓盡致,酣暢自如,不掩飾也不矯情。在他面前我感受到了絕對的春風化雨和無與倫比。

  曾經以為失去婚姻卻贏得愛情;曾經以為失去朝朝暮暮卻贏得永永遠遠,事實上……

  那好吧,如果我不能再繼續擁有,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忘記。

  從此就讓我在心裡,在心裡,默默地,默默地,想你!想你!!想你!!!

  3月10日

  基督說:"屬於愷撒的歸愷撒,屬於上帝的歸上帝。"

  最近看書,不知怎麼總把兩個不相干的人連扯在一起,總要為他們一灑同情淚,一個是中國真實都市女人張愛玲,一個是日本故事鄉下男孩烏鴉太郎。可能是因為婦女和兒童的身份讓我想到自己和寶寶吧,也可能因為他們都寂寞。

  張愛玲作為20世紀上海首屈一指的女作家可謂文采斐然、才華橫溢,李鴻章曾外孫女出身也絕對稱得上名門之後、大家閨秀,與風流倜儻胡蘭成的婚姻更堪稱才子佳人、傾城傾國。

  才女張愛玲曾說:自己自從見了胡蘭成,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然而,令張愛玲神魂顛倒、癡心難移的胡蘭成偏偏是大漢奸汪精衛政府的高級文化官員,《中華日報》主筆,又偏偏是個朝三暮四、虛偽狡詐的花花公子。

  於是,張愛玲寂寞了。她可以為這段戀情拼命付出:不介意胡蘭成已婚,不去管他漢奸身份,不計較他即便是從國內到國外的逃亡中身邊女人也迭換不斷,寧肯自己省吃儉用一次又一次寄錢默認他吃喝嫖賭揮霍無度,卻不能忍受被拋棄--癡怨可憐的小女人啊!當她終於獲悉胡蘭成的藏身之地,千里迢迢覓到,他對她的愛早已燃盡。不管她是怎樣地置清高、矜持、驕傲與尊嚴不顧,甚至委曲求全含垢忍辱打算"二女侍一夫",他都不曾回頭。試想想,當時的張愛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悲痛欲絕啊!她無力改變什麼,除了哭,只有選擇離開。在最後一次寄出一大筆生活費後(他不愛她了,但仍然張口跟她要錢,因為他需要錢花啊,也給新歡花),她告訴他自己行將萎謝。

  四十八年後的1995年9月8日,中國傳統的中秋團圓節,七十五歲的張愛玲一個人在紐約寓所裡孤獨離去。

  這中間是多麼漫長的寂寞啊!

  烏鴉太郎是個沉默寡言、孤僻內向的小學生,每天走很遠的路去上學。沒人跟他玩耍,沒人跟他說話,甚至沒人注意到他,他就在教室的角落裡看看窗外的花開花落,摸摸偶爾爬過的一條小蟲子的身體,發呆。

  後來學校裡開大會,同學們紛紛上臺表演節目。在新來的老師的鼓勵下,最不起眼的他也走上台。他給大家模仿烏鴉的叫聲:清晨高飛的,外出覓食的,玩鬧嬉戲的,黃昏歸巢的……歡叫、悲啼。這時人們才知道,原來,烏鴉的叫法是這麼的豐富細膩、多姿多彩、各不相同啊。他發出的這些惟妙惟肖的叫聲,讓人聯想到這個孤單的孩子是如何一天天一個人在曠野裡奔跑,追著一群烏鴉,奮力地把自己的聲音融會到它們中間去。很多人聽著流下了眼淚。

  再後來,人們記住了他,並送給他"烏鴉太郎"的名字。可他仍然是寂寞的,還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在颳風下雨的日子裡,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小學畢業後,再沒有消息。

  這是一個惆悵的小故事,看了只想流淚。如果說張愛玲的寂寞讓人歎息的話,那麼,烏鴉太郎的寂寞則令人心疼。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寂寞和哀愁呢?寂寞的人們難道不能點一盞心燈彼此照亮和取暖,從而成為心靈的朋友嗎?誰告訴我,我要怎樣做才能走近你,分享和分擔你的快樂和憂傷?親愛的張愛玲和烏鴉太郎,我可以成為你們的朋友嗎?

  誰可以成為我的朋友?!

  烏鴉太郎寂寞的出口,就是和那些並非同類的黑色鳥兒成為朋友,擁有了共同語言。而這,越發地令人心疼!

  張愛玲曾致信胡蘭成:

  因為懂得

  所以慈悲

  3月11日

  一千個輝煌的未來,也不如一個美麗的現在

  雨打電話問我方便不方便,想跟我說說話。我請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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