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人匆匆(1)_金蔓

一

　　第一章

　　一隻腳從寶藍色的座車上伸下來，一襲簡約的淡紫色修身長裙，很像旗袍展現的那種氣質，但是領口卻挖成一個桃子的形狀，正好襯托出她脖子上的首飾。那是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鍊並掛著一顆美麗的鑽石。這顆鑽石看起來不是很大，但是細細觀察，會發現它那種純淨的色澤十分稀有。高貴卻又顯得低調，精心打扮但又不著痕跡地她走進"寧靜茶客"的時候，立刻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蓮潔表情依然保持著一貫的若有似無，這樣的到場時機，她暗暗覺得滿意。她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這樣維持著優雅的公眾形象，她相信，對於女人來說，美貌稍縱即逝，智慧招人嫉恨，只有優雅是沒有年齡沒有國界的通行證。

　　這個下午，在"寧靜茶客"，電視臺的廣告招商茶會正要開始。今年，將往年的招商酒會改為招商茶會，是蓮潔的提議：如今的人們，工作壓力很大，餐桌的應酬也很多，一頓大餐之後，不僅杯盤狼藉，減肥和"三高"的壓力更讓人困擾不堪，倒不如抽一個下午的時間，奉一杯好茶，讓廣告客戶和電視臺的主持人一起聊聊天，節目合作的創意、明年廣告的投放方案說不定都會因此擦出不少火花呢。

　　這種新穎的方式，讓很多廣告從業人士眼前一亮--真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啊，蓮潔老師如果經營廣告公司，估計也會成為業界翹楚的吧。這樣的話，傳到了蓮潔的耳朵裡，她只是淡淡一笑而已。成名十年，讚譽的話於她，已經沒什麼可以動容的了。

　　主持流行音樂節目的金倩坐在角落裡跟幾個人聊天，看見蓮潔，金倩熱絡地向她揮了揮手。蓮潔向金倩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跟人們微笑致意。舒服得幾乎有點不禮貌的姿勢窩在沙發裡的金倩穿著燈芯絨褲子、翻毛的靴子，身上一件夾克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十分嬉皮。蓮潔在金倩為她空出來的位置上坐下來，面帶微笑地環顧四周。她問金倩："程東瑞和劉文英呢？"

　　金倩一邊喝著自己面前的玫瑰茶酒，一邊回答："程東瑞說不一定來，好像在錄音室趕節目，想參加今年的節目評選。劉文英我沒看見呀！"

　　程東瑞曾經被稱作"小蓮潔"，剛進台裡的時候有過很不錯的收視率，工作也十分認真，人氣的上升勢頭一度十分惹人注目，很多人都預言，不出兩年的時間，程東瑞將會取代蓮潔成為電視臺最當紅的主持人。可是好景不長，程東瑞結婚之後不久就懷孕了，孕期的時候她的妊娠反應很嚴重，領導照顧她，把她安排到了比較輕鬆的節目上跟別人輪班，等到產假結束後回到崗位上，她已經休息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電視臺的節目早已進行了重新安排，能給她接手的節目只剩下一個黃昏時段的讀書節目了。節目的收視率本來就不高，程東瑞接手後也沒有什麼改變，當年的人氣新人就這樣沉寂了下來。曾經受到領導器重的程東瑞，心裡一直很不服氣。她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態全是因為生孩子給耽誤了，所以，她鉚足了勁準備在今年全國優秀電視臺節目的甄選中拿一個全國性的大獎來重新得到台領導的信任。

　　劉文英則是蓮潔當年才進電視臺時候的代教老師。劉老師是主持科班出生，普通話字正腔圓，播新聞的時候有一種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的氣勢，但是到了和觀眾直接交流的時候，她就語塞了。年華不再，當電視臺注入新的血液，有更好的新聞播報員後，劉文英由當年風光的新聞主播，變成隨時面臨末位淘汰的"老大難"。

　　蓮潔一直感念當年劉文英對自己的照顧，今天這樣的場合，她擔心劉文英會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所以用目光尋找著劉文英，打算過去跟她聊聊天，解解悶。可是，她還沒有找到劉文英，茶會已經開始，茶藝小姐為大家表演功夫泡，並一一奉茶。蓮潔只能收回目光，優雅地端起聞香杯，輕輕地緩慢地前後移動，品味氤氳的茶香，然後端起小小的品茗杯，分三口喝下茶湯。

　　喝茶的這一瞬間，蓮潔感到一種徹底的放鬆，好像在草木鮮美的山谷裡做了一次深呼吸一樣：茶湯微有點燙，帶著香氣輕盈地滑了下去，微苦的感覺之後是滿口的清香。蓮潔滿意地放下杯子，在心裡讚歎了一聲。

　　身邊的金倩已經一口喝完了茶，大概被茶湯猝不及防地燙了一下，正用手從茶酒裡拈了一塊冰塊含在嘴裡。

　　很有意思，喝茶也是看得見人生的。同樣一杯茶，在蓮潔的感覺中是一次完美的深呼吸，而對於金倩來說卻是滾燙的一口，讓她很不耐煩，恨不得現在就抽身離去。可以這樣說，享受人生的方式不一樣，人生的感覺便會完全不同。

　　金倩一臉不快地看著蓮潔說："我是學不來這種慢吞吞的架勢的，我還是喜歡用茶湯做的凍飲，既有茶的滋味和營養，又冰爽可口。像這樣的茶酒也很好。"

　　蓮潔笑了笑："各有千秋吧。喝茶講的不僅是茶湯的滋味，還可以觀賞茶湯的顏色、茶葉舒展開來的姿態，最重要的是，聞一聞茶受熱之後綻放開來的香氣。所以，喝烏龍凍飲，你僅僅是解了渴，如果用功夫泡的方式來泡烏龍茶，體會到的是一個立體的感覺。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可能就會喜歡這種品茶的樂趣了。"

　　蓮潔總是喜歡謙虛地稱自己為一個"已經不年輕"的人，實際上，她二十三歲成名，現在也不過三十三歲而已。金倩雖然看起來還頗孩子氣，也已經二十六歲了。兩個人之間的年齡相差不過七歲，可是在蓮潔看來，自己跟個性跳脫的金倩之間就好像兩代人一樣。這是一種心態上的距離感。可以預見的是，就是再過七年，金倩還會是現在這樣的率性，而那些在蓮潔剛畢業的時候就和她共過事的電視臺同事，都還記得她那時候就已經給人的早熟穩重的感覺。

　　人的心理年齡和實際年齡常常會有這樣的距離，這說不上好和壞，就看你是否享受這種差距帶來的結果了。

　　蓮潔的成熟，讓她在擔任訪談節目主持人的時候，遊刃有餘。不管是家長里短還是法律糾紛，她都能通過精闢的分析和設身處地的勸解，讓觀眾產生一種信任的感覺。所以，她的《心靈之約》節目在晚上九點到十點半播出，一播就是十年，這在電視界也算是一個奇跡了。

　　不過，在表面的風光之下，是蓮潔的付出。當別人在溫馨的家裡看電視、聊天的時候，她只能孤獨地守在直播室裡，與攝像機為伴。這個城市的夜晚，很多人因為蓮潔的節目而不再孤獨，但是蓮潔的孤獨卻是別人看不見的。她總是把自己最精神煥發最通情達理的一面展示出來。

　　要娶就娶像蓮潔這樣的女人，這是很多男人在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蓮潔，一個聰明的女人，善解人意，溫柔優雅，比起家裡那個動不動就歇斯底里的女人，她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而這些好感都來源於她主持的節目《心靈之約》，在這個節目裡的蓮潔，通曉世情，善解人意，這一團生活的亂麻往往經過她的梳理，成了一縷順滑的絲。

　　現在，這個被整個城市的男人仰慕的女人，已經離開了茶會，在精緻的長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坐在了電視臺的直播室裡。"下面，我們先來進一段廣告"她微笑對著鏡頭說出這樣一段話，走出直播室，來到走廊上的飲水機旁邊，倒了一杯水，輕輕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讓身體不那麼僵硬。然後，她看見了新聞主播劉文英帶著一個帥氣的有著日本漫畫氣質的男實習生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

　　劉文英一看見蓮潔，就立刻開始抱怨這個星期的班排得慘無人道，剛剛錄完夜新聞，明天早上還要頂早班，這樣算下來，一天的睡眠還不足四小時。劉文英鬱悶地撫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好像要把這幾天因為缺少睡眠而長出來的眼角紋拂掉一樣。劉文英今年已經四十歲了，但是看起來只有三十歲的樣子，尤其是她一直刻意保持的苗條身材，為她加分不少。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