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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吳以添給她減壓:"這稿子拿上期項目的隨便攢攢就行。賀吉明過陣子就調去華北了,不用費勁給他上人物。這邊可能要來個新領導,想著還得找人盯死……"自言自語夠了,回到之前話題:"也約了六零,一起去吧。"

  伍月笙也沒有那麼不愛同陸領碰面,可是今天不想吵架。"不去。我跟他犯葛。"

  吳以添勸降:"那不是誤會嗎?哎?"他把兩隻胳膊都搭在工位隔斷上,倆眼鏡賊光直轉。

  伍月笙防備地看著他,根據這麼久的相處經驗,吳以添一旦出現此種動作和表情,就表示癆病發作了。

  果然一開口就是賊兮兮的聲音:"我說三五,那次你因為啥潑他啊?你倆不是背著我有啥單線兒聯繫吧?"

  伍月笙不愛聽:"要有線兒我只想勒死他。"

  他呵呵兩聲:"沒有啊?那我記得人六零沒得罪過你啊。那嘎斯罐讓你當眾潑那麼一身,也沒發飆,你不知道,這是極罕見的事兒。"

  伍月笙不屑:"那是沒好意思打女的。你沒聽他說我欠揍啊?"

  吳以添大笑:"還挺記仇這丫頭。"

  伍月笙正要點煙,聽見這句話一愣,松了打火機彈簧抬頭看他。

  深究眉眼五官,吳以添同李述並沒多像,硬要說像,也就是眼睛都是所謂的輕眼,細而長,很利於隱藏心事的那種。可惜吳以添又戴了一副眼鏡擋上。二人的氣質人格更相差甚遠,但在一些細節上,比方說慣用稱呼,還有在她說嚴肅話題時會發笑,這人跟李述確有神似。尤其甫一照面,他側首專注,略帶思索的表情,讓她一度有錯覺。

  吳以添笑意未歇,硬給盯僵了,納悶地問:"怎麼了?"

  伍月笙皺眉:"對女同事不要使用這種侮辱性的稱呼。"

  吳以添很冤枉:"這怎麼是侮辱性?這是昵稱。"丫頭"是什麼意思?小女孩兒,知道吧?比女孩兒還小,誇你年輕呢?"

  伍月笙噴著煙霧:"誇不誇我也比你年輕。"

  這妞兒真難討好。吳以添涼涼地耷拉著眉毛,黯然離去:"是啊,我老了。時間過得太快了。歲月也不留情了。一晃再過個六十多年我就活一世紀了……"

  伍月笙輕輕咳嗽輕輕笑:"話癆。"

  好在家裡的話癆走了,安靜得與公司形成強烈反差。

  程元元在的時候,伍月笙非常渴望能單獨待會兒,聽聽歌,看看書,寫點東西,想些事情。現在可以如願了,才知道原來單獨的概念有兩種,主動尋求,和被人扔下,不是一回事。

  打了一會兒電腦遊戲,做了個面膜,塗完指甲,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選出來。還不到十點。電視劇仍是那幾句單調的對白,只不過換了人來說。掀了窗簾望出去,一樓視野不佳,只能從社區護欄縫隙裡,看到對面酒吧霓虹閃爍。生意還不錯,閑男浪女出來進去,卻沒有聲音,像一幅畫。

  推開酒吧大門,伍月笙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剛才她在房間裡看這時,好像罵著自己了。

  啤酒送上來,倒進杯子裡慢慢啜著。酒花在口腔裡翻騰、爆破,又歸於平靜。

  很少有人是這樣的喝法。李述就說過,這丫頭喝啤酒好像喝咖啡。伍月笙不怎麼喝啤酒,卻因為這句話迷上喝咖啡。而且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特別澀,沒法大口喝下去的純咖啡,和喝啤酒一樣有意思。起先是有點酸苦,咽下去後的呼吸中又有種奇異的香。

  像很多事情的發生。當時感覺一般,甚至有點反感,但品味起來又很獨特,談不上懷念,只是有時候會想,能再來一次多好。對於"以前的事",有人叫它"過去",有人則稱之為"經歷"。伍月笙想:後者一定有著很不錯的回憶。她和李述不算是過去,應該還在經歷吧。上次通電話,是李述生日。

  再過半個多小時,就整一年了。

  手機在口袋裡振動了一下,電力不足報警。倒像是鼓勵她打電話一樣。

  伍月笙的電話簿裡人名少得可憐,L開頭的很快就翻到了。現在連座機都用彩鈴等待,他的電話撥通,卻只有嘟--嘟--脈衝的聲音。看來離開前衛設計行業,李述連時髦都趕不上了……

  "您好?"

  伍月笙聽他聲音猜測:"還沒睡呐?"

  電話那邊靜了一下:"五月嗎?"

  姑且把這算做是驚喜吧,暫時放棄追究他不確定她聲音的錯誤。

  "喂?怎麼不說話,五月?你什麼時候換了號碼?為什麼不告訴我?畢業了沒有啊?"

  伍月笙失笑:"李述你是藍貓淘氣三千問啊?"

  李述也跟著笑開,聲音恢復成伍月笙熟悉的寵溺:"你這丫頭。"

  酒吧女歌手彈著電子琴,嗓音沙啞,唱的是"冰凍的時分已過零時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滑過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覺一點點蘇醒一點點撒野。"

  有些情緒正在借酒撒野,袖子下的紋身又開始發癢,伍月笙有輕微的酒精過敏。紋身破壞了皮膚組織,相對免疫性能較低,便作為病理產生出發癢發紅的反應。那只小蝙蝠經過乙醇和指甲的內外夾攻,仿佛吸足了血液一般鮮豔,妖異非常。

  伍月笙以手指點著揉潮濕的杯口,用自己都聽不到的音量問:"你在哪裡?"不等回答,她又低低笑起來:"別說。李述。別告訴我。"

  李述說:"好。"然後問:"你喝酒了是嗎?五月。"

  "喝了一點兒。我沒帶那麼多錢,這兒酒水跟帝豪的一個價兒,真不公平,也沒特殊服務……"

  "自己的話別玩兒太晚。"

  "有數兒。掛了吧。對了,認識一男的長得好像你,給他打電話撩扯撩扯。"

  長得好像李述的吳以添,此時正和陸領還有另外一個哥們兒在貴賓房裡,泡著腳,吃著新鮮水果,極度腐敗地欣賞一場重播足球賽。

  正是足球這個神聖的玩意兒讓這仨人結下一段孽緣。

  幾個月前的歐洲杯決賽,相信所有球迷朋友們都不會忘記那次盛宴,利物浦VS AC米蘭,開場僅五十二秒,瑪律蒂尼刷新歐冠決賽史進球最快記錄。酒吧開始騷動,卻只有倆人拍著巴掌喊"漂亮!"

  一個是吳以添,一個坐在吧臺上的陸領--伢鎖也跟他來了,但伢鎖沒那麼激動。

  音兒一落,他們倆四處看看,感到費解,這群人巴巴兒地圍著大螢幕,怎麼進球了沒人給彩兒呢?終於在幽暗的燈光中捕捉到對方的視線,他鄉遇故知般喜悅,不約而同舉起手中酒瓶遙遙相敬。

  如果說之前那一聲歡呼,還可以理解為一個泛球迷情不自禁的舉動,那在眾人憤怒的目光下,這二位做出的慶祝行為,實在就只能說是挑釁了。

  酒吧裡頓時只剩下大號音箱裡解說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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