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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


  比如說女人的皮膚,說歷來以白為美麗,不知什麼時候,白,已經不是唯一的標準了,時下流行的是古銅色皮膚,閃著烏溜亮麗的光澤,才是性感和回歸自然。比如她說房地產的價格,說從春天到現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突飛猛進,由原來的兩千多塊錢一平方,到現在的四千多五千多,都是溫州人過來炒的。比如她說化妝品,說瘦身計畫,說抽脂、排毒、人造美女,都是款款的,悠悠的,仿佛是自言自語。我知道,她的許多話,是不需要我來插話的,她說自己的觀點,說自己的評判標準,說自己的心得體會,然後,再換一個話題。她甚至說到音樂,說從前鄧麗君的靡靡之音,說周傑倫的《東風破》,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我們這代人的氣質,幻想的氣質,漫遊的氣質,回憶的氣質。是啊,這麼早就回憶了。她歎息著,說,有一首歌,叫《友誼地久天長》,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譯名——《過去的好時光》。崔健你還記得吧,還有羅大佑,許多人掠身而過,一張張美麗生動的臉出現又隱去,總是心懷幽怨的你,總是那秘密的字句。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你問我還在想什麼,我說我要上你的路。一個人要抬多少次頭,才能最後看見藍天,一個人要流多少回淚,才能聽見人們哭喊,究竟還要多少死亡,他才知道,太多的人死了,那答案啊,我的朋友,它正在風中飄蕩……

  芳菲保持著一種恒定的情緒,說到激動處也不激動,說到傷感處也不傷感。在芳菲不停的說話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開始還是芳菲給我添水,後來,我自己去添。飲水機就在我身後,芳菲過來要繞半個圈,而我自己轉身就可以添上水了。我擔心芳菲說這麼多話,喉嚨會幹,也要給她倒杯水。她沒有拒絕,我就用一次性水杯給她倒一杯。我還擔心,她說了那麼多話,會不會把話說完呢?她又哪裡來那麼多話呢?我會突然的不集中注意力,只看到她在燈光下的有點失真的嘴唇。我想著,芳菲怎麼不說說我們?怎麼不說說小麥?怎麼不說說朋友們?可能是在外婆的廚房把這些都說過了吧?可能是在她家裡,要換一種適合家裡才可以說的話吧?但是,芳菲說到了人生,這個大題目,芳菲也能避重就輕。她說人生就是走路,我們都走在路上,同一條路,可走著走著,前面就出現了岔路,那麼多岔路,該走哪一條呢?只有一條是正確的。於是,我們在岔路口分手了,每人走上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陌生的路。我們走在各自的路上,會碰到其他人,我們又成為了朋友。可前面又有岔路了,我們又重新選擇了一回……這些岔路,就像一棵大樹上的一根根樹枝,等到我們走到不能走動的時候,我們各自棲息在自己的枝頭,我們互相瞭望著,發現我們的姿勢各不相同,就連我們棲息的樹枝,也千差萬別……

  芳菲把話停下來。她笑笑,說,你看,都是我在說,我成一個碎嘴婆了。

  我說,我喜歡聽你說話。

  我這是真心話。芳菲說這麼多話,我一點也不覺得煩,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個碎嘴婆,相反的,我覺得她的話很中我的心意。我記得十多年前,也在這間屋裡,我們也是這樣說話的,我們不就是在這些話中,擁抱到一起的嗎?

  芳菲說,對了,我那天做了一回評委,看到你的作品了。我很想讓你的作品獲獎的,可他們不同意。我覺得,你的畫有點偏,偏題了,他們要求參賽作品必須是工藝美術,你的作品雖然是靜物,但是,要表現的東西太多了。你是想讓作品複雜一些,多一些思考和想像,可太雜了,反而沖淡了作品本身的內涵——他們這樣說的。

  我也沒準備獲獎,我只是拿去玩玩的。我說,那幾天,我太無聊了,我畫了很多很多無聊的東西。

  我知道。芳菲說,現在還畫嗎?

  不畫了,不想畫。

  不想幹的事,不幹也好。

  我哼一聲,表示贊同她的話。

  芳菲就不作聲了。

  片刻之後,我說,你怎麼會去做評委呢?

  誰知道啊,可能是,我不是一直做廣告嘛,還做過狗屁主任不是,這次比賽,市廣告協會是主辦者之一,我有朋友在廣協工作,他們就把我拖上了。

  我噢一聲。

  芳菲又說,那,你住哪裡呢?

  暫時住在一個朋友家。

  我猜想,芳菲一定看出我在撒謊。我還是住進了我從前住過的那間破平房裡。那種低矮而潮濕的平房,我真的害怕回去。

  芳菲說,其實……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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