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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二章

  4

  我和小麥來到外婆的廚房。這裡不光有咖啡、啤酒、各類洋酒等飲料,還有豐富的時令小吃。小麥要了兩聽啤酒,要了一盤鴨蹼,還有一盤烤魷魚和一盤魚仔醬。看她很熟練的樣子,我猜想她一定是這裡的常客。我說,你這幾年混好啦,很小資啊。小麥說,什麼小資啊,我不喜歡這樣說——小資還不夠啊,瘋玩瘋玩吧,偶爾的。

  我們小心地喝著啤酒,也小心地說著話。

  一直到這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現在幹什麼職業,從海馬的介紹裡,聽不出她是幹什麼的,也好像沒有別人說。我是不是該問問呢?她花錢大手大腳,穿著也講究,不像是日子過得很緊的人。算了,該知道的,自然就水到渠成,她要是不想我知道,問了也白問,弄不好還破壞氣氛。要是讓我猜測,也許我們都看不慣許可證的作派(我們最初的碰腿也緣於此),所以我們才能坐下來聊一聊吧?也許呢,並不是這樣的,也許我們在碰腿的過程中,找到了某種默契。我看到,在暗黃的燈光下,小麥已經不像青春時那麼青春了,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細紋。在我們這幫人中,小麥是最看出變化的一個,我不是說在事業上和心態上,我是說單從外表看。這是因為,十多年前,小麥才剛剛二十歲。十年的風霜和雨露,不要說人,就是石頭,也都會發生變化的。

  小麥從前是我們的打字員,那時候她職高剛剛畢業,又青春又健美,把我們一下子照亮了。我們那個單位叫招商局。這是開發區新成立的單位,從市里招聘了很多人才,小麥、芳菲、許可證、達生、海馬、我,我們六人是第一批工作人員,招商局的局長是開發區管委會一個副主任兼的,副局長是工業公司的總經理兼的,而辦公室主任就是許可證了。許可證那時候三十多歲,剛離婚不久,單獨帶著十多歲的兒子。許可證開始時,還偶爾在星期天時,把兒子帶到單位去玩。他兒子叫許小暉,一個調皮而可愛的孩子。後來他追小麥,才不把兒子朝單位帶。許可證在我們招商局,不但年齡最大,閱歷最豐富,還給人老成持重的感覺。那時候,許可證就是做官的材料,招商局的日常工作都是由許可證打理的。那時候的招商局啊,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單位,熱熱鬧鬧的,區裡的,市里的,很多人都打著招商的招牌,出去東奔西跑,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銀子。不過,出去招商的,不管是去國外,還是去香港、上海、廣州、深圳,都是管委會領導的事,招商局最多去個把拎包的人。具體說,如果是市領導出去招商,拎包的就是開發區管委會領導和市領導的秘書,如果是開發區領導出去招商,拎包的才是我們這幫人。再具體一點,能常常出去跟領導拎包的,只有許可證了,我們連拎包都輪不上。回想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們的好年華真是虛度了。我們把能給領導拎包當成我們最奢華的追求和生活了。但是在那段生活裡,我們卻因此建立了一種不算深厚,但可稱得上親情般的友誼。這種友誼,用海馬的話說,天天見面了,是這樣的感覺,即便是一年甚至二年三年甚至十年見一次面,還是那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像自家兄弟姐妹一樣。

  招商局辦公室沒有秘書,只有一個打字員,就是小麥了。小麥長一張好看的臉蛋,就是通常人們讚美的瓜子臉、杏仁眼、紅嘴唇的那種。根據當時的情況,小麥能夠來到招商局,就是因為她漂亮。小麥也深知自己的優勢,她不光把臉蛋展示給別人,還常常展示自己優美的體型。她高挑、細腰、豐臀、長腿,她的腿不像有的長腿女孩那樣像個長腳螞蚱,她的腿豐滿、結實而健美。因為她是打字員,出去拎包是沒有機會的。還因為,招商局辦公室主任許可證愛上小麥了(我們都看出來了),小麥只好天天跟我們打成一片。我們會跟她開玩笑。我們說,小麥你要拎包,就給許可證拎吧。我們跟小麥什麼玩笑都能開,就是不能開她和許可證的玩笑。開這樣的玩笑,小麥會半真半假地跟我們翻臉。小麥會說,開玩笑,我給他拎包,他也不照照自己是什麼樣子!我們再說,那就讓許可證給你拎包吧。小麥會把嘴一撇,他給我拎包,我還要考慮考慮。於是,我們知道了,小麥並不愛許可證。就是說,許可證愛小麥,只是火叉一頭熱而已。

  十年後,我和小麥在外婆的廚房裡喝著啤酒,說著閒話,自然就說到許可證自殺的事。小麥說,我才不相信他要為我自殺了。我說,這事情恐怕假不了。小麥說,你看到啦?他是割腕,還是上吊?他有那麼大一個兒子。我說,是啊,這該是你看不上他的主要原因吧?小麥說,才不會呢,兒子大好啊,省得自己養,你想想看,不費你一點事,就得到那麼大一個兒子,不要太便宜啊,我是說,他有那麼大兒子,他能自殺?我說,小麥你還真行,你這話,我還差一點就相信了。小麥說,去你的吧,哄你玩的,別的我不懂,別的,也許是別人的好,兒子還是要自己養。我說,聽不出來這話是你說的啊。小麥說,怎麼啦,我可是說真話啊。說完,小麥自己笑了。小麥笑嘻嘻地說,說說看啊。我說,什麼?小麥說,許可證自殺啊。我說,他自殺嘛,倒是沒有看到,不過他說他要去跳海,他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我們是看到了。小麥好奇地說,是麼?我說,難道說,你不知道這個事?小麥說,我只是聽說了而已,人家還想再聽聽麼?怪好玩的。我說,你們還想重敘舊情啊?小麥說,我跟他呀?本來就沒有什麼情,更說不上舊情了,重敘什麼啊,你老陳瞎講什麼話,你老陳怎麼也瞎講啊,我不理你了啊。我說,我真的也說不上多少來,我知道的,你大約也差不多知道了。小麥說,本來就說說玩麼,要不做什麼?孤男寡女的,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小麥說完,眼睛期待地看著我。

  那就講講看,要是不對,你再補充。

  於是,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開發區。

  那時候的開發區,很多地方還是待開的荒地,我們招商局在幾間臨時平房裡上班。我們吃飯是在較早進區的企業鋁鉑包裝廠食堂裡。每天中午,我們拿著碗筷,要走過一片荒地。記得,許可證說要跳海的那天他並沒有喝酒,在飯桌上埋著頭吃飯。除了許可證,我們其他人年齡相仿,當然,小麥比我們要小四五歲。我們時常在飯桌上口無遮攔地說笑,那天不知什麼事情就說到了愛情。你知道,許可證年齡已經不算小了。許可證還像小青年一樣,突然說,乾脆跳海算了。許可證的樣子有點傷心欲絕。我們都知道他愛上了小麥。在我們這撥人當中,年齡最大和年齡最小的相愛,本身就具備了許多看點。再加上許可證略帶表演的口氣和神態,我們都覺得,他們的愛情非常有趣。海馬首先說,怎麼,到現在還沒上手?許可證鼻子一歪,就哭了。許可證突然就哭了。許可證嗚嗚地哭著。許可證說,我要去跳海,我要去跳海,我就從老鷹嘴那兒跳下去。許可證的話讓我們目瞪口呆。我們互相看看,都想笑。我看到芳菲還是笑了。芳菲捂著嘴偷偷地笑。芳菲說,你什麼時候去跳啊,對我們講一聲,我們好去看個稀罕。許可證說,今天,就今天。芳菲說,你這人一點骨氣都沒有,你要跳海跟我們說頂屁用啊,你去跟小麥說,小麥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啊?你趁小麥到市區去辦事才說,一看你就有問題,你應該讓小麥去為你感動,為你傷心,為你自責,跟我們說幹什麼啊,我要是看到你跳海啊,還要去扔坷垃,你想不死都沒用了,淹不死你也要把你砸死!喂,許可證,要不要我們到市里把小麥叫回來?小麥也真是的,遲不請假早不請假,偏偏在這時候請假。對呀,小麥這時候請什麼假啊,是不是去相親啊。芳菲說完,大聲笑了。我們覺得,芳菲不該這麼說,許可證那眼淚可不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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