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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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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直就把檔放到林雪跟前的茶几上,正式開了口。「啟騰集團已經和爺爺的老搭子我們盛豐的大股東周唯賢他們家族達成了股份收購協定,奶奶,我們盛豐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就快是啟騰的了。他們在互聯網行業領著頭,最近兼併收購的動作很大,想進軍影視不是一兩日了。」 林雪閉著眼睛說:「我知道。新生代個個如狼似虎,攻城掠地。不怕,我們自家人手裡還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盛豐的家,還是我來當。」 於直把手指敲在文件上,「這裡面是高潔和穆子昀的股份轉讓協議,高潔已經簽字了。還有一份是我們自家人和啟騰的投資公司接觸的證據,我們自己家的人,加上為盛豐服務二十多年的高層,準備賣給啟騰百分之十五點五的股份,這樣一來,我們只有百分之五十四點五,啟騰那兒有百分之五十五點五,占絕對控股權。」 林雪沉沉地「嗯」了一聲,片刻後,將眼睛睜開,「於直,你的這場仗,打得太迂回了!連我連你老子都一起裝了進去,下手狠哪!」她長歎一聲,狠狠地掐著於直的手,「我真的是老了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一個個算計著盛豐,為了上市,算計著我,算計著彼此。我年紀大了,防得了你們這招,防不了你們那招,算不過你們啊!無能為力啊!」 于直頑皮孩子一樣笑著湊到他的奶奶跟前,「奶奶,我們現在是柳暗花明,您還是我們的當家人。」 林雪蒼老但明銳的眼銳利但憐愛、怪責但傷感地瞅著他的孫子,「你啊!二十多年了啊!為什麼還看不開?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知道有這回事的時候就出手?非要等到最後拿到證據再來捏穆子昀和你爸的把柄?不留一點點的餘地。「於直仍是笑著,但是打斷了他的奶奶,「奶奶,您是菩薩心腸,如果看不到外人算計我們家的這些鐵證,您就睜一眼閉一眼,對她網開一面了。」 「年輕人哪,折騰得起,耐心也真好。」林雪伸出昔日白皙如雪、細膩光滑而今朝已枯木乾柴、青筋凸起的手,撫摸著孫子的發,「於直啊,這麼做你真的開心嗎?」 於直用手在脖子背上擦擦,側側腦袋,享受著祖母的愛憐,就像小時候一樣,得了個好成績,在祖母膝下撒個嬌,要些便宜。 他說:「奶奶,我們家的人做事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您不也是在一路看著,看著我們大夥做了這一切,對嗎?」 林雪撫摸著孫子的臉,就像在他九歲的那一年喪母的時候,摸著他的臉,想要撫慰他不要哭,誰知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卻把牙齦咬出血來。 于直的雙手握住祖母的雙手,他的手掌足夠寬大,能把祖母那一雙飽經風霜的小手已經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裡。 他從什麼時候長大的呢? 第九章 愛情是場博弈對局(下) 也許從母親韓芷頭一回用雞毛撣子把他的背脊抽得開花開始。那一年他幾歲呢?他記得,只有五歲。 五歲的孩子記憶會深刻得令人害怕。 他記得母親那一張豔若桃李的面孔,額頭上有美人尖,細細的柳葉眉,一雙鳳眼裡頭水波漾啊漾,唇下一道彎彎的笑渦,嬌美無限。遺傳到他的臉上就是唇角的一道彎,笑起來帶著淺淺的渦,風流無限。 母親身上還有一股幽香,在他更稚弱時期的記憶中,記得自己喜歡貼到母親懷中,聞著這股幽香入睡。每回入睡前都會在母親的胸前脖子前嗅嗅這股子香,然後安心入睡。 但這段記憶太短暫太短暫,短暫到於直一直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比較深刻的記憶是,在母親動手拿著雞毛撣子、縫衣針、毛線針打了戳了他後,她的一張俏麗面孔會愈加紅潤得嬌豔欲滴,眼睛裡的水波變成了光亮,像是盛開的玫瑰被清晨的露水澆灌過一樣瑩潤。 在打他一頓之後,母親又會親自下廚,給他做一鍋紅燒牛肉。紅燒牛肉香極了,他一邊吃著,母親一邊落著眼淚給他包裹傷口,輕輕吹口氣在他的傷口上,小心地疼愛地說:「阿直,好好吃。阿直,疼不疼?媽媽吹一下就不疼啊!馬上就要過中秋節了,中秋節媽媽給你買德興館的月餅,德興館的月餅最好吃了,你一直喜歡吃的。你不要和爺爺奶奶說,不要和叔叔嬸嬸說,誰也別說,誰也別說哦!」 最後一句話溫柔如春風,是母親的手掐在他剛剛被打過傷口上說的。 他把牛肉含在嘴裡,嗚咽著,不敢大聲哭,不情願點頭,更不敢搖頭。他不能告訴別人他很疼。 他那時候小,還企盼著中秋節被母親抱著去德興館買月餅。母親的誘惑很成功。他是多麼喜歡母親抱著他排著隊,他高高興興把頭磕在母親的肩膀上,聞著母親身上的香。四周吵吵鬧鬧的人,因為懷疑短斤缺兩和服務員爭執,因為排隊的被插隊了互相推搡。但這是最溫馨的吵鬧。 但是大多數時刻,於直記憶中的吵鬧是母親在父親面前摔碎家中所有可碎之物,掐著父親的脖子大叫:「你要是再勾三搭四,我就殺了你兒子,殺了你兒子。」 一直注重形象的于光華被逼得頭髮淩亂,雙目發紅,無奈吼道:「有種你他媽就動手!」 三十多歲風華正茂的于光華正當盛年,財富力壯,無限精力只想找到好處去耍,哪裡甘心陪伴瘋妻? 但瘋妻也是他自己的千挑萬選,用盡手段娶回家的。 十八九歲青春正好,下放到天蒼野茫的崇明島苦渡青春。詛天咒地地插著秧,看見了田間唱著《滿園春色不勝收》的同在插秧的韓芷。韓芷是越劇團裡的臺柱子,下放以後也是崇明田頭的一枝花,眼波一蕩笑開來,就像春風吹來了白蘭花。多少男青年在田頭搶破頭去換位子,只為離韓芷的戲曲小調兒近一些。 男青年裡頭的翹楚就是于光華,韓芷連于光華都不搭理,只一心一意唱著她的曲兒等著給她拉二胡的琴師男朋友從西雙版納寄信過來。 于光華一片冰心被潑溝渠,那沒關係,他的父母剛平反,二度拼搏,祖蔭身家背景又回來了,於是他想到了他的辦法。 回城指標下來了,韓芷心急似火,蠢動難耐。 于光華得著了最好的機會,說:「和我睡你就能回上海。」他貪婪的色終於落到了他的手。 韓芷回到上海,卻得知拉二胡的男朋友在西雙版納回不了上海。男朋友在信裡痛苦地說:「為了你好,咱倆還是算了吧。」 而她自己肚子裡的小於直已經藏也藏不住了,本來她想打掉孩子,她尋到于光華的住處,看到那三層高的小樓,鬱鬱蔥蔥的花園,老威風的崗哨,就動搖了。 于光華領著韓芷去領了結婚證,如花美眷在側,春風得意無限。可是大都市里的燈紅酒綠,浮華圈裡的鶯鶯燕燕,于光華的生活天地一翻新,才發現家裡這個只會唱戲自娛自樂的妻有多局促。 于家人骨子裡都有一點貪婪,從于成明領兵打仗開始,對攻城掠地永遠不會滿足。于光華亦如是。領略了改革開放新世界的他已經不僅僅貪戀那一點田頭的美色,大千世界的誘惑何其的多? 他的眼界開了,可韓芷還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裡,對外公關交際不得章法,對內婆媳妯娌關係不合,天天只會抱怨他領著她到了一個她應付不了的世界,離開于光華的需求老遠。 這時候公司裡新來了個實習生,學識超群,精明能幹,年輕可愛,很快變成了林雪的特別助理。更快地,小助理成了于光華的小跟班,他開始大刀闊斧在事業上一帆風順,無往不利。 這是于光華第一次偷腥,且初戰告捷,偷的這段腥給他帶來無限的好處。 但就在那時,他也沒有想過換妻。女人常看常新,家裡頭那個到底用了些手段才得來,也是他的一點貪的戰利品,要珍惜。 韓芷卻算不來于光華這筆好賬。她開始熱衷抓他的奸,四處設伏,日日跟蹤,全都於事無補。回回吵架都因為于光華一摔門的徹夜不歸而輸慘。韓芷手裡拿著雞毛撣子就把和于光華像個五分的於直打得皮開肉綻。「生你有什麼用?生你有什麼用?你爹不是好種子!你也不是好種子!如果沒有你,我哪裡會這樣慘!」 于直怎麼會知道父母成年往事?因為他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就對他聲聲喝令,要他樁樁記清。 於直被打到七歲不但被打皮實了,而且還從挨打中學會狡猾地察言觀色。韓芷那雙鳳眼一旦眼睛發了紅,他就手腳靈活地找著父母臥室裡那只不常打開的放被褥的大壁櫥中躲起來。壁櫥不過一平米,氣悶狹窄,他鑽進去還要被棉擠壓,心臟都會被麻痹住。 家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他有的只有那個一平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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