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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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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走了進來,高潔不知道是誰,只模糊聽見有人用英語在問:「上帝!她居然忍住了,她居然沒有尖叫。她會好起來吧?」 又有一個人在用英語說:「灌她阿司匹林。於,給你繃帶。固定住肩膀,幫她減輕疼痛。」 她被撬開口腔,被灌下水和藥片,他們拍她的背心,幫助她吞咽下去。然後她的手臂被固定住,袖管被剪開,手肘和肩膀被人用繃帶綁好。有個人一直拖著她的背脊,還在用濕潤的帕子擦拭她的額頭她的臉,額前冰涼的觸感,溫柔的動作,就像小時候病重時,母親所做的那樣。 她下意識地,輾轉著用臉頰去靠近那掌心的溫度,寵物一樣冀求著掌心展開,撫慰住她的疼痛。 又不知過了多久,高潔再度清醒過來時,發現仍躺在船艙中,身體的疼痛已經減輕太多,這令她舒服了不少,精神也恢復了一些。 船艙內依舊無人,只空空吊著四隻吊床,隨著船身波動微微搖晃。船艙一角堆放著一堆行李和器械,高潔看到其中有兩台攝像機。 她突然想起來她剛才應該嘔吐了,雖然身邊沒有嘔吐物的痕跡,但是身上有酸餿難聞的氣味。 死生大事渡過以後,個人的羞恥感席捲而來。高潔知道自己的身體又髒又臭,比自己不能動彈的左臂更讓她難受。 她躺著睜著眼睛發著愁。這是有生以來從未遭遇過的困境。她在猶豫是不是呼喚於直。 念頭一起,於直就推開門再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個大碗。「我想你應該醒了。餓了嗎?」 他蹲下來,高潔挪動身體往旁邊退了退。 於直笑起來,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想洗澡?」 高潔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有女人嗎?」 於直像個惡作劇的男孩一樣,把頭略歪一歪,勾著唇角,「沒有。」 高潔咬一咬唇,咬到唇上的傷口,疼得抽氣,她又問:「多久能靠岸?」 「我們在阿貝特上游遇到印第安人和礦工的爭鬥,被當做同黨也被印第安人伏擊了,為了避開正面衝突區域,就近躲進一條支流,在河裡撿到了你。現在——」於直頓了頓。 高潔微微抬頭,把嘶啞的嗓子扯高了三度,「迷路了?」 於直撇嘴,「我們沒這麼無能,只是繞了路,要回到離這裡最近的港口恐怕得多花上一周。」 高潔把後腦勺無力地垂到枕頭上,輕微地歎了口氣。「我們的嚮導告訴我,往前再駛半個小時,可以靠岸休整,岸上有瀑布可以洗澡。」于直用根本不掩飾的笑意望住高潔。 高潔抬起眼睛瞅他一眼,他真心實意地用表情表達了他的不懷好意和幸災樂禍。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下定了決心,「我需要洗澡,我也需要一套新的衣服。」 於直摸了摸下巴,高潔才注意到他和初見時不太一樣了,比那時候黑了,或許是因為在野外不及打理,蓄了些短須,頭髮也長長了,用女用髮夾將劉海全部夾在頭頂,在腦後紮了個小鬏,露出寬闊光潔的額頭。 成熟男人的氣息,就在她的面前,比自己的髒和臭更讓她難堪的,是男性的荷爾蒙,無時不刻地挑逗。 他偏偏還在利用現在的優勢,「船上有四個男人,我,我的美國導演,我的加拿大攝影師,我臨時請的巴西嚮導。你準備挑誰幫助你呢?」 高潔吐出一口氣,狠狠瞪住於直,「你!」 於直愉快地拍拍她的頭頂心,就像誇讚自己的寵物一樣。他說:「好選擇。現在,為了你等一會兒有力氣下船,吃點兒?」 他拿過靠墊,幫助高潔半坐起來,高潔動一動自己尚能活動的右手,「我自己來。」 於直沒有再同她抬杠,將勺子塞入她的右手,端著碗坐在她的身邊,充當她的人肉桌板。 吃飯片刻,這艘小駁船上的其他人員陸續進來同高潔打招呼。 於直對她沒有任何欺騙,他的確是帶了一支很正經的紀錄片拍攝團隊,如他所說,一個美國導演、一個加拿大攝影、一個巴西嚮導。美國導演告訴高潔,他們還有三個攝像在另一處雨林補拍鏡頭。 高潔毫不客氣地將於直的手臂當做桌板,一勺一勺慢悠悠舀著那碗裡的湯飯吃。湯飯不知是他們之中誰做的,但是用肉骨頭湯泡米飯這樣的做法,也就只有中國人會做。她發現湯飯口味不錯,溫度適合,沒有對她口腔內的傷口造成傷害。 美國導演熱情多話,坐在高潔對面的吊床上,向高潔介紹:「我們用兩年的時間拍了澳大利亞、博茨瓦納和西伯利亞的雅庫特。」 高潔望望當著人肉桌板毫不抱怨的於直,問美國導演,「開採鑽石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吸引力?」 美國導演說:「礦工工蟻一樣地辛苦勞動,挖掘價值百千萬的鑽石,財富和貧窮、現代和落後,巨大的社會矛盾張力。這會是我們最好的實驗之作。」 實驗之作?高潔瞅一眼美國導演長滿半張臉的大鬍子。 美國導演向于直說:「於給了我們這個好主意,我們因此籌備了三年才開始拍攝。他是個好學長。」 學長?高潔詫異地又瞅一眼於直,他似乎還真是個領頭的。 於直沖她保持微笑。他寬闊的肩膀將汗濕的襯衫繃得緊緊的。 高潔發現自己的目光放得有點兒不是地方。 用完餐後,高潔的身體舒適了許多,疼痛感進一步消退。年輕的身體,遭受磨難,只要有了存活勇氣,就會產生無窮活力。 於直的駁船很快駛入一處小河灣,巴西嚮導進來通知大家:「找到一個泊船的好地方,從這裡下船往西走一陣會看到一條小瀑布,水質很好,可以放心洗澡。」 於直站起來,從行李中拿出一件白襯衫和一條卡其褲,用中文對高潔說:「可惜我沒有女性內衣。」 高潔面上一熱,沒有搭理他。 加拿大攝影師吹了一聲口哨,臉上做出無比誇張的羡慕表情,「於,你和這位尊貴的小姐先去吧!」 于直對著高潔弓身給了一個邀請禮,「走吧,尊貴的小姐。」 他伸手架起高潔,高潔說:「我能走。」 於直在她的耳畔講:「別逞強。」 熱氣吹在她的耳垂上。很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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