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世錦年(30)_那焉

三〇

　　車外的人停下，路燈將孤零零的影子拖成一條線，晴綠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隨寒風灌進他的耳內，仿佛從極遠處飄來一般：「從來就沒有。」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迅速急轉，仿佛要一下子沖到腦頂。席川的眸子驟然緊縮，從來沒被一個人如此斷然地拒絕，也顧不得心裡那抹痛意，未經思忖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因為你自卑是嗎？因為你曾喜歡的人被小曼給搶走了，所以你覺得承認對我有好感很丟臉，是不是？」

　　又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連燈下的影子也搖晃了幾下，仿佛一下子就會被吹散一般。晴綠轉過身來，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實話說了。我非常非常討厭她，而且我也討厭你，討厭你們席家人身上的那種自以為是與理所當然。你對我有好感，我就一定要喜歡你嗎？或者說，你不過是覺得我的拒絕侵犯了你的尊嚴？無論哪一種，都不過是你可笑的自負心理在作祟！你，還有你的妹妹，都一樣，不過是眼紅別人的東西！所以，她要搶走原本不屬於她的顏南，而你，席總，你以為我是顧清初的，因此也要來湊個熱鬧！就這樣吧，一切該結束了……」

　　「席總，我和你，或許本來還有萬分之一逢場作戲的可能，而現在，有了你的寶貝妹妹，那便絕無可能。」晴綠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任冷冷的空氣灌進胸腔，鼻尖泛起濃濃的酸意。

　　她轉過身去，又拋下一句話：「順便告訴你，那個萬分之一，是因為我需要在你那兒找一些東西。比如，你書房抽屜裡的那份資料。」

　　席川想起小的時候，在路邊遇到很可愛的小狗。下雨天，小狗被淋得瑟瑟發抖，他看它可憐，便想抱回家去，可是那狗卻充滿敵意地看著自己。後來，他想強行抱起它，卻被那乖順的小狗反咬了一口。惱怒萬分的席川轉身不去管它，這個時候，來了個人，小狗撒嬌著拱進那人的懷裡，又朝自己囂張地叫了幾下。後來，一起的喬之涼一邊為他清洗傷口，一邊笑著告訴他：「你只是暫時表現了你的善良和愛心，怎麼可能比得上一直照顧它的主人呢？而且你將它抱走，會讓它錯過自己想等的人。」

　　不管對待什麼人、什麼事，首先，要考慮別人真正想要的，這樣，才不會被人拒絕。

　　席川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氣力一般。抽屜裡的資料，是用來對付顧清初的，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證，但要讓他離開公司，已經足夠了。

　　原來如此。再怎麼無害、溫順的貓，也是會咬人的。

　　席川自嘲地笑笑。也好，這個還未開始的遊戲，就這樣結束吧，只是人的心哪，還真是脆弱，竟然還會隱隱作痛。

　　席川背靠著車身，目送那個背影決然離去，幾個煙頭落地，眸光慢慢恢復成尋常的模樣，幽暗，深不見底。

　　打開門，回到許久未歸的家，晴綠不禁感到一陣虛脫，心底湧起的疲憊使她整個人陷入莫名的空虛。沒有開燈，她將自己陷入柔軟的沙發裡，任思緒毫無目的地漫遊。

　　至察覺席川對顧清初的敵意，晴綠便很是留意。有次接通寧遠打來的內線，轉給席川後，剛要掛掉機，卻聽見一個敏感的名字，於是就將話筒隨意擱在桌子邊，偷聽了起來，聽完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一次去藍田，在他的書房，不小心打翻了咖啡。僕人過來清理，打開了那個上了鎖被咖啡漬弄髒的抽屜，她便瞟到了那個帳本。

　　那個帳本，她在顧清初那裡看見過。當時質問他為什麼做假賬，他只是笑了笑，說了四個字：合法避稅。

　　這四個字，晴綠並不陌生，學財務的尷尬也在於此，簡單來說，不做假賬幾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有這麼句話對其進行了形象的描述：業內做假賬的普遍程度就像嬰兒「集體尿床」。那時候，她雖然知道現實，但心裡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清初那樣淡然的人，也要做這些麼？可又一想，走到財務總監這一步，不僅要讓董事會、股東們滿意，還要與稅務、工商、海關、律師等等社會部門周旋，若真是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人又怎能做好？重要的是把握好那個度，讓一切合理化。

　　這個帳本是公司真正的資金進出與收益，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這麼個事，只要你交出去的帳面做到滴水不漏，那基本就沒事了。但是，若席川硬要揪著不放，即便是業內的公開秘密，但礙於說法，不管哪個公司都不會再聘用他了。

　　雖然眼下看來席川只是想用這個讓顧清初離開公司，並不會進一步做什麼，但晴綠還是很擔心。本來她深感無能為力，沒想到那日暈倒後，竟然會被席川帶回藍田。住在那兒的幾天裡，她明裡休養，暗地裡找到時機，毫不猶豫地將帳本換走了。

　　所以，就是為了顧清初，自己才會與席川周旋，只是那幾日的快樂與溫馨，卻讓人感覺無比的真實，即便是海市蜃樓般的希望與溫暖。

　　晴綠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疲憊朝自己襲來，閉上眼，不再去想任何事。就這樣吧，到此為止了。月明星稀，明天，應該是個大晴天。

　　不管發生什麼事，愛恨總被排在生存之後，無論受了什麼傷，班也照舊要上。

　　接下來的日子，席川與她之間少得可憐的交流也僅限於工作，界限分明。雙方認真恪守，小心翼翼，誰也沒有再提起之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那個刺一般尖銳的晴綠與莽撞衝動的席川也徹底消失，甚至連是否真正發生過都值得懷疑。晴綠覺得這樣很好，保持距離，讓人覺得很安全。

　　年末很快來臨。這一日的天氣有些陰霾，隱隱有下雨的跡象，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人們一早的振奮情緒，公司的前臺也異常的忙碌，電話鈴聲更是此起彼伏。公司每年都會在年終舉行幾次大型活動，比如集團內部人員的聚餐、晚會以及總結等等，但像這次邀請業內與金融界許多重要人士還是第一次，或許是為因向凱的醜聞而陷入被動的環信衝衝喜吧。

　　吃過午飯，晴綠便去人事部領來晚上要用的服裝。席川這幾日沒在公司，她這個空閒的助理也就因為一米六五的中上身高，被叫去當晚間引導貴賓的司儀。當其他女職員們嬉鬧著商量晚上穿什麼去，怎麼趁機釣個金龜婿時，她和另外幾個被選中的同事卻埋頭苦記資料上的人名與對應的相片。

　　不過三點一刻，她便換上了深灰色的西裝套裙，與工作人員提前去了郊區的會所。雖然，往年公司也會找一些大型正式的場地舉行活動，不過今天她還是被這家會所裡面的奢華給震撼了——仿佛舊時皇室的庭院，大概有七八棟單獨的別墅，形成重重院落，高亭小橋，玉石走廊，道路兩邊的不知名樹木上掛滿了別致的引路燈籠，更有陣陣古箏、琵琶聲從亭內傳出，裡面的演員都做了古代裝扮，正在那兒彩排。

　　聽說這個會所只對會員開放，拋開高昂的場地費不說，便是預定也要提早幾個月。這次邀請的不僅有金融界的巨首，更有政界的大人物，看來，董事會還真是花了大手筆。也是，剛好碰上今年的金融危機，向凱留下的爛攤子若不好好收拾，肯定得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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