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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盯著他的唇。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動了動嘴唇,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

  我反復在心裡禱:快說,我們不分手了!

  「錦詩,別這樣好嗎?你這樣,我會很難過!」他甚至皺了皺眉頭。

  我的心,不,我的五臟六腑都涼透了!

  我看著他,努力抬高自己的下巴,讓自己看起來堅不可摧:「放心好了,我會過得很好,也許,很快就會有新男友。」

  然後,我飛快地轉身離去。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我抬頭看看天,突然想笑。

  多麼滑稽,「很快會有新男友!」與刑場上高喊「18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死囚有什麼區別?

  簡直異曲同工!

  我知道,我轉身離開的背影一定倉促、狼狽、蹣跚、跌撞,姿勢難看到極點。

  可是,這一刻,我已經顧不得姿勢好看,我只想趕緊離開,找個地方,藏起來,把傷口好好清洗一遍。

  它一定血肉模糊,混了泥和土。

  剛進辦公室,便聽見,小張在嘻嘻哈哈地跟人說著什麼。

  「剛才看見梁醫生的男友送她上班,兩個人好親熱,梁醫生還和他吻別呢!」

  看,多麼荒謬!

  外人永遠不知道真相。

  即便當事人心中在淌血,胸口插著刀子,外人還以為他們甜蜜得如膠似漆,刀戈相向,不過是耍花槍。

  也許,祝英台根本腳踏兩條船,梁山伯才被氣得吐血身亡。

  也許,牛郎與織女離婚多年,每年七月七見面不過為了履行孩子的探視權利。

  真相,永遠只有當事人知道。

  又或者當事人都麻木了,被傳言左右,分不清那個自己才是真的。

  我木然地坐在辦公室裡。

  週一照例忙碌不堪。

  我早已經元神出竅,魂不附體了。

  走錯病房、看錯病人、開錯藥、手忙腳亂、倉皇狼狽……

  所有人都看不過去。

  連主任都過來問我是不是身體不適。

  我知道,我可以對自己不負責任,但是不能對病人不負責任,他人的健康與生命並不屬於我。

  我趕緊乘機請假,而且告足整整一周。

  好在我一臉憔悴,蒼白到幾乎虛脫的樣子,一向最討厭醫生請假的主任居然立即同意了,還反復囑咐我多休息幾天。

  脫掉比我臉色還白的大褂,我突然醒悟。

  原來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工作上,我能力並不出眾,沒有我,病人一樣康復,連重新調整值班表都不用。

  感情上,餘紹明也好,志謙也好,我都不是他們不能失去的女人。

  沒有我,照樣春夏秋冬,吹風下雨。

  多麼可悲,原來,人在感情失意的時候,會將自己的一切抹殺,盡可能將自己貶低。

  最好先將自己踩成地毯,以免從別人口中聽到更難聽的話。

  從醫院逃也似的出來,才發現忘記穿外套了,可是我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冷。

  我原本想沿街走一會兒,每次心情不好,我都會選擇走很長很長一段路,什麼也不想,讓思維空白,讓身體疲倦,然後就可以忘掉煩惱。

  可是今天,我連走路的興致都沒有了。

  伸手招出租,我急著想回家躲起來,把自己蜷縮起來,像貓兒一樣舔舔傷口。

  可是連老天都欺負我,在路口站了快半個鐘頭,居然一輛空車都沒有。

  就在我急得快哭出來的時候,終於有計程車停在我面前。

  我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車,生怕節外生枝,有人跟我搶。

  上了車,我默不作聲,腦袋裡一片空白,我覺得我的呼吸和思維都停止了,靈魂已經與肉身脫離,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

  過了好半晌,司機突然說話:「小姐,失戀啦?」

  我愣一下,看著司機後視鏡裡望著我的同情的眼睛,頓時怒火中燒:「誰說我失戀啦?我臉上寫著『失戀』兩個字嗎?」

  司機笑一笑:「小姐,你這樣的,我見多啦!」

  我正要反駁,突然看見鏡子裡,我蒼白的臉上竟然滿是淚水——我頓時如突然在照妖鏡裡現了原型的妖精,什麼底都漏光了。

  我陷在座位裡不敢動彈,心想,要是這個司機再多嘴我就下車了。

  好在司機知趣,並沒有再搭話。

  回到家,我用力摔上門。

  一聲巨響後,房間歸於一片死寂。

  除了我,這房間裡再也沒有其他的呼吸和心跳了。

  也好,明天我就再帶個活的,有呼吸和心跳的男人回來。

  中國12億人口,我梁錦詩還怕找不到男人?中國實在找不到,我大可擴大範圍,金髮碧眼的也行,我又不是不會英文。

  我強迫自己笑了笑,想自嘲。

  可惜,作用不大,反而把眼淚給笑出來了。

  今天,怎麼連淚腺都與我作對,不受我控制了。

  我躲進浴室,想洗一個滾燙的熱水澡。

  可是,連感覺都遲鈍了。

  剛才走在路上不覺得冷,現在水溫調得再熱,皮膚都快起泡了,也不覺得燙。

  分明整個人都麻木了!

  也好,麻木就不知道痛了!

  但願我的心也能如身體的所有感官一樣,封閉起來,麻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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