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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說到高興處,一慈在母親肩上撒嬌。母女倆說著,笑著,非常開心。

  一帆下班了,站在院子裡,聽著,卻不想推門湊熱鬧,這種貧窮的歡樂讓她心裡有一種苦澀的感覺。老天爺就這麼不公平,富的富死,窮的窮死,到死都不放過。如果不憑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永遠也改變不了這種命運。媽媽和妹妹的笑聲又傳出來,她感到一絲欣慰,現在她唯一能做的是讓媽媽和妹妹開心點,她們的高興就是她的高興,她們的苦痛就是她的苦痛。她深深地愛著媽媽和妹妹,雖然她不願意和她們那樣親密地嬉鬧,也無法跨越立在她們之間的鴻溝——是的,她對母親和妹妹有一種陌生感,儘管她和她們是心心相印和靈犀相通、榮辱與共的,但那條溝確實是存在的,有文化上的,有認知上的,也有多年不在一起而產生的距離。反正她沒有那種在母親面前撒嬌的欲望和情趣。她只有沉重。

  「姐姐回來了!」探出一張靈動精緻的臉來。一慈才17歲,青春和知足讓她如此光彩照人。這是個可以忘記過去勞累、沒有多少心計一心想過好日子的少女,如此單純,純潔,有知足常樂的良好心態。

  一帆看到她就有心痛的感覺,妹妹的渾然無知,眼界的狹小和大字不識幾個,難道她本人就沒有責任嗎?她也有上學受教育的權利,到頭來為什麼像現在這樣?同樣沒有挽救自己的最基本的手段,哭泣,碰上了不幸,只有哭泣,然後艱難地挺過去。看到母親,也看到她未來的影子。

  一帆感到喉間有什麼東西堵住了,澀澀的。

  「姐姐!」一慈還在高興地叫。

  「剛回來,在聽你們講話。」一帆努力地做出一個笑容,走進屋裡。

  母親已做好了飯,雞蛋炒青椒,涼拌黃瓜,紫米粥已盛好,在桌子上放著。

  「這兒的菜太貴了,青椒八毛錢一斤!天天吃,哪吃得起?」素梅禁不住心疼地嘮叨。

  「城裡人就是這樣,不會把菜錢捂在枕頭底下幾個月不捨得拿出來。我們既然在這裡生活,也得這樣花。」一帆本不想接母親的話說,她在花她的錢,錢可以再掙,心疼什麼?

  「黃瓜也三毛五一斤……」

  一帆坐在桌邊,夾了一片黃瓜放進嘴裡,立刻感到像嚼醃了好幾年的鹹菜,滿嘴都是鹽粒。她勉強不作聲,咽下去,又夾了一片青椒,同樣感覺到了鹽的飽和。

  「媽,現在不是從前了,我們有的是菜吃,不必再怕我們過早地搶光碟中的菜而放太多的鹽。這樣不好吃,也得喝大量的水。」她不動聲色,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講出來。

  一慈在往嘴裡送第二片黃瓜,沒感覺似的,看了看皺眉頭的姐姐,又看了看不安的母親。

  素梅有些尷尬地笑著,小心地說:「我忘記了,習慣了,明天就不這樣了。」

  一帆感到了難受,為什麼母親用這種近似卑躬屈膝的姿態向她「檢討」?她只不過讓她少放鹽,在語氣上有什麼不對嗎?作為一輩子為女兒的學費和飯費苦苦奮鬥了十幾年累垮了身體和自尊的母親來說,吃上女兒花錢買的菜,住女兒的錢租的房子不是應該的嗎?她犯得著為此感恩戴德嗎?她為什麼對從女兒那裡得來的薄薄的金錢和一點點休閒生活就如此誠惶誠恐?她在害怕什麼?難道這就是多半輩子屈辱的生活、過度的勞累和常年身無分文的赤貧留在她身上的本能反應嗎?

  這讓她尷尬異常,也心酸悲傷,突然說:「也許明天、後天晚上我不回來了,公司裡忙,那裡有宿舍,你們在家……」

  素梅喏喏應答:「忙,你就住宿舍吧,別叫人家經理找你不著,多不好。」

  一帆把臉轉向一慈,「有空再帶你到市里去玩,不要亂跑,還沒給你辦暫住證,員警和土匪一樣,抓住不是好玩的。」

  一慈點點頭,忽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似乎有話要說。

  「有什麼就說吧,我又不是不放你出門,只是別跑太遠,離員警遠點。」

  「姐,我想找份工作幹幹,你幫我找找吧?」一慈終於說,並順勢抓住姐姐的手,撒起嬌來。

  素梅趁機觀察大女兒的反應。

  一帆疼愛地拍拍妹妹光潔的臉蛋,口氣卻很堅決,「你最好先去個什麼培訓班學點什麼,你不識幾個字,自己的名字還寫不好,多識幾個字不是很好嗎?還擔心我養不活你和媽?媽是節儉和理財的高手,我們的日子可以過下去,你要珍惜這個機會!」

  一慈很聽話,對母親的話還有點討價還價,但姐姐的話絕對是聖旨。

  一帆又放下一千元錢,「看著花吧,不夠說聲。」

  5

  一帆的薪水每月1500元,本來1200元,錢小豪為了留住她,也為討好她,試用期就加了300元。這1500元分為兩檔,1000元給了母親,500元存了銀行,以備不時之需。另外還有5000元存款的家底,作為「抗震救災」備用金,到時也無需驚惶失措,亂了陣腳。平時她是不花錢的,從前用七毛錢一袋的娃娃霜,現在根本不再化妝,任何粉底和油彩都會遮掩她的天生麗質。衣服也不用買,一季兩套,能應付兩三年;吃飯也不用花錢,中午有工作餐,早晚有錢小豪代勞。只要他吃飯,就會為她帶一份,有冤大頭來請客,直接帶著美人進館子,偶爾客戶獻金,他會從中抽出幾張給她。僅在物質生活上,一帆並沒吃虧,在這個只管收集材料做做低級預算的小科室裡,沒有太大競爭,她已經過得悠哉悠哉了。於是她有了大量時間坐在辦公室動腦筋,想門路,做精密策劃:她要跳開這個無所作為的小井,尋找一個可以讓她實施計畫的大池塘。現在掙錢也是重要的,但不是最重要的,要不,她早就找個合資或跨國公司當超級白領了,何必窩在這裡?

  錢小豪這個窩囊廢……得打開局面才行,他有鑰匙嗎?事實證明錢經理在這有方面是有潛力可挖的,一帆很快認識到了這一點。

  那一天,有一家生產潔具的廠家瞎子碰到死耗子撞上門來,幾次談話,傻乎乎地要請錢小豪吃飯。錢小豪順了這一手,二話沒說拉上一帆開車就進了一家「深海漁港」的海鮮館。飯桌上,廠方的代表放言,如果現在建到封頂的兩萬平米的龍川大廈統統用了他的潔具,給他提2%的好處,五六萬呢!如果讓他入圍競爭,可以給2000元的慰勞費。

  「沒問題,到底用不用你的我不好說,但入圍沒問題。我明天就去總部抽出一份來,把你的補上去。」錢小豪大言不慚地說。廠家的人毫不含糊,當即把2000元甩在桌子上。錢看也沒看,拿起裝進了上衣口袋。

  一帆知道他那兩下子,他的審批權只限于五萬元以下的修修補補的那一點小材料,但他懂得靠著大樹好乘涼,不拿白不拿。

  「錢經理,上頭你也得多費費心,辦成了還有五六萬呢!趕上你上一年班的薪水了。」廠方的人竭力慫恿。

  「放心,我會用心做的,管這事的副總是我本家叔叔,怎麼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錢喝得滿臉紅光,手拍胸脯時直打嗝。

  酒宴後,在回去的車裡,一帆若無其事地問:「你真有叔叔在集團總部任副總?」

  錢嘿嘿笑了兩聲,「沒騙他,不過是遠門的。」

  「他管定貨,你幫他分管收集資料?」

  「基本上是這樣,我這第一關也不是好過的,對吧?嘿嘿。」

  「他也管空調設備嗎?」一帆終於問到了最想問的。

  「一部分,看哪部分了。」

  「咱們的龍川大廈,他管嗎?」

  「問這個幹啥?你想折騰空調?那東西倒值不少錢,可是金額過大的設備人人都看著,不好弄——可能歸他管,因為電梯歸他管,一般這兩宗設備沒分開管過。」錢小豪又得意地拿出那疊鈔票在手上很響亮地甩了甩,抽出幾張給一帆,然後又洋洋自得地裝回口袋。

  一帆沒有推託,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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