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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電梯一開,那個原本粘在她身上作水蛭狀的人立馬溜了下來,很努力地拉著她往前跑,看上去就像是他費盡辛苦才把韓佳音「請」下來一樣,走到鄺修河面前,邀功似地說:「爸爸,我把阿姨叫來了。」

  弄得她哭笑不得,倒顯得她無比拿喬似的,連推脫的話都說不出口。

  三個人,本來是想去爬山的,江河上了車突然來一句:「我們去吃柴火灶做出來的飯吧?」

  硬生生改了行程,直奔郊外農村而去。

  鄺修河對這個兒子似是言聽計從,一副他想做什麼他都隨去的樣子,佳音心裡想他這樣會不會從一個極端走入另一個極端?對江河的以後充滿擔心。

  她本是農村出身,現在卻被兩個城市裡長大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小男人纏著再去體驗農村生活,苦笑著想要是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想?必是拿那個紅杆子開白花的故事嘲笑她了。

  江河興味盎然,嘰哩呱啦直拿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她:

  「柴從哪裡來呢?」

  「冬天來之前有人去砍啊。」

  「誰去砍呢?」

  「……自己去砍啊。」

  「那你砍過柴嗎?」

  「當然。」

  「在哪裡砍呢?」

  江河就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肚子裡有一千個為什麼,然而韓佳音卻不希望他停下來,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鄺修河,雖然他一直很專心地開著車,偶爾才會插上一兩句言,看上去若無其事,倒顯得她疑神疑鬼,拘束不安。

  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個村莊,因為未到午飯時間,韓佳音所說的炊煙嫋嫋江河自是見不到了。行到村裡,好不容易才尋得一戶女主人在家的,一聽他們說要借他們的炊具做飯,好像見了鬼一樣,拿著鄺修河給的錢都不敢接,或者她只聽過要吃農家菜的,沒見過要親自煮農家飯的。

  韓佳音微微臉紅,換作是她,也必然以為遇到三個神經病,卻只不能分辯。

  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屋裡面收拾得還算乾淨,狐疑地給他們送上柴米油鹽,本來想買只雞,但韓佳音嫌麻煩,殺洗宰燒,做完了估計也是累飽了。

  女主人聽到這裡插嘴說,那就只有茄子和青瓜了,想了想又拍著大腿說她男人山裡面打了只野兔子,還留著一半烤臘的,不過要貴點。

  這時候還能吃到山味,太稀罕了,鄺修河看了韓佳音一眼,笑笑地問:「你會燒吧?」

  不會也得硬撐呢,江河在一邊瞪著大眼睛看著她,仿佛她是百事通,再怎麼也不能辜負他一路崇拜的眼神。

  這地方的大灶砌得更高更大,韓佳音雖是農村出身,但到底不慣這種大灶,起了半天的火還是煙霧沖天,直嗆得她涕淚雙流——那兩個人還只會添亂,一會一個說:

  「你有沒有用過這種灶啊?騙我吧?」

  另一個在那邊直嚷嚷:「哎哎,那個,是不是柴放少了點?」

  已經一灶的柴了,直塞得四處不通,去了房裡打了個轉的女主人返回來還以為這些個城裡人要放火燒房子了,哪搞出那麼大煙的?

  手快腳快地跑進來,抽出一些已熏得漆黑的柴火,拿吹火筒一吹,火便旺了。

  三個人很快分好工,鄺修河負責燒火煮飯,韓佳音負責洗菜燒菜,江河嘛,他說他要打下手。

  這種生活,韓佳音小時候過得都厭了,這會兒重新拾起,覺得既新奇也好玩,或者也是給那兩個男人帶動了,本來很平常的事,硬被他們攪得像是驚天地泣鬼神一般不尋常。

  江河在鄺修河面前本還有些拘束,這會倒是全放開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兩個人後面當尾巴。

  飯開後,韓佳音叮囑說火要小一點了——憑著經驗,她做事到底還是麻利,只是幫手的兩個人實在太遜——她堪堪去外面取了點水,再轉身已聞到飯燒糊的味道。

  沖過去想挽救,卻差點拌倒正在裝模作樣洗菜的江河,等她找到抹布端出來,一掀蓋子,臭氣撲鼻。

  鄺修河看著她蹲在飯鍋前哭喪著臉,拿鍋鏟劃劃,呵呵傻笑說:「那個,還是能吃吧?」

  不佩服他都不行,他幾時吃過糊得這麼焦黃的飯了?

  輪到炒兔子肉,那麼香的野味,韓佳音也是想好好表現的,只是鄺修河燒的火著實太濫,開始是怎麼著都只冒煙,不出火,看韓佳音急了,拿著根柴作端詳狀裝模作樣地說:

  「哎呀,這柴是沒幹吧?」

  虧他還記得韓佳音說過濕柴燒不燃的事!

  韓佳音好歹還能忍他,在一旁名為洗菜實是玩水的江河給煙嗆得到處躲都不行,聞言惱了,惡聲惡氣地說:「乾柴你硬都是燒不燃!」

  韓佳音想不笑都不行,堂堂方略的董事長誒,竟然也有這麼認栽的時候。

  忍著笑蹲下去替他點火,教他:「剛開始放些細柴才能燃,這麼大一根,哪裡著得了火?」

  他笑意盈盈地拍她馬屁:「唔,還是你聰明。」

  「這倒是不敢。」韓佳音抹抹汗,沒好氣地頂回去,「所謂人各有責,要都是全能了,哪還用得著我們這種小老百姓?」

  「你對我好像還是意見很大呢。」鄺修河看著她,低低地說,「我都退了一步,又一步,你還沒消氣?」

  她背過身,把盛在碗裡的菜倒下去,噗嗤嘩啦一陣翻炒,也不答話,只當是沒聽見了。

  她還想好好拿油暴炒一下,把兔子肉的香味炸出來,卻是火燒得太大,火苗子都快竄鍋裡了,鄺修河和江河看著驚歎得很,前者更誇張,歎口氣笑著說:「韓佳音,你看我這火燒的,終於出師了吧?」

  韓佳音先是給煙熏得眼淚縱橫,這會倒好,讓火烤得連鍋邊都沾不到,又不能連鍋端走——是那種和灶相連的大鍋——只好眼睛睛看著那些兔子肉變成黑糊糊的烤肉。

  聞言黑著臉說:「你是出師了,只是菜就沒法出鍋。」

  一餐飯做下來,他們倆父子興奮得像過年,只韓佳音手忙腳亂,給煙熏得面目全非,汗流浹背,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

  她真覺得自己滑稽,三十歲了,還像個初出矛廬的小女孩,用那麼大的熱情投入到這種明明很幼稚的遊戲。

  直到,她終於把菜上好桌,她才明白她的熱情從哪裡來。

  其實也很平常,菜上桌,她也終於可以鬆口氣,小江河拍著手誇她:「哎呀,我現在才發現你其實很能幹呢。」

  她立在桌旁,鄺修河微笑地看著她,正自臉紅,他突然說:

  「你臉上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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