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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儘管知道江河可能不會再來,但一到星期五,韓佳音仍然提前下了班。

  去超市買了些新鮮水果,在門口看到擺了一溜的童裝和玩具在賣,再一細看,原來竟是為六一作宣傳。

  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間五月又盡。

  想她應該給江河買點什麼呢?那些玩具,盡是最普通的式樣,不見得江河會喜歡,出身於那樣的人家,想要買什麼不能得?

  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正想離開,卻被那些五顏六色的捏泥所吸引,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估且買一盒吧?

  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用泥巴捏爐灶,捏鍋鏟,捏房子和太陽,捏自己想像裡最稀奇古怪的玩藝,回到家裡打開來忍不住捏了起來,卻是中規中矩的式樣,是平日裡最常見的樣子。

  她到底是長大了,一如自己幼年時所盼望,看著那些色彩繽紛的捏泥從指縫間緩緩漏出,恍若生命的快樂也一點一點從生活裡消失,再無靈性。

  忍不住就是輕輕一歎,有些東西是不能想的吧,想得太多,頓覺人生了無生趣。

  開了電腦準備做事,但到底有心無力,門外稍有異動就會豎起耳朵聽是不是江河來了,她覺得自己都快得妄想症了。

  很想打個電話給江河,想想又忍住。

  江河,自此也要遠離她了麼?一想到那遙遠的沒有希望和期盼的未來,灰心欲死。

  媽媽說,也應該再結婚吧?你還年輕。

  林木正說,找個好男人,結婚吧。

  爸爸臨死的時候她還答應過,會再嫁個好男人,生個胖兒子,跟著她姓韓,或者,她的期盼和希望就是這一個了?

  生個好孩子,唯一屬於她的孩子。

  只是,生孩子也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看韓國的電影《借種》,打電話給媽媽的時候就忍不住問:「媽媽,我要個試管嬰兒好不好?」

  嚇得韓母不行,還以為她一門心思地不想結婚,差點就哭了出來。

  韓佳音只好說是電視裡看的,隨口提一提罷了,然後努力地迎合母親討她歡心,說自己報名參加了一個相親約會,希望可以遇到一個合適的人。

  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她放心了,韓佳音心裡卻明白,這個想法怕在母親有生之年是不可能通過的了。

  日子過得極是單調,上班,下班,回家睡覺,努力地不去對任何事情有所期待,她希望自己不要做一個太長情的人,江河從來就只是她生命裡的一個意外。

  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意外還會再出現。

  是周日,韓佳音懶懶地躺在床上發呆,突然就想起了敲門聲。

  赤著腳去開門,沒想到站在外面的竟是江河,小傢伙打扮得像個小牛仔似的,一臉洋洋笑意。

  韓佳音自是又驚又喜:「你不用學習了嗎今天?」

  他的週末向來是讓各種學習充滿了的,不然也不會只每週五巴巴地跑到她這裡來。

  江河一臉的得意:「爺爺以後再不管我了誒,所以,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是嗎?」佳音驚訝,她倒很少聽到江河抱怨家裡安排他的業餘學習,他對新東西接受能力向來很快,和一般的成人一樣,如果她有兒子,她也是希望小孩能多學點東西,只要有能力,就不能讓他落後於人,所謂的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但顯然小孩子更高興能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

  「誰送你過來的?」韓佳音想了想問。

  但江河的注意力已被她擺在桌上用橡皮泥捏成的舊式燒火大灶和鍋鏟以及一些怪模怪樣的玩具所吸引,對韓佳音完全無視,從她懷裡掙脫出來拿在手裡問:「這些是什麼啊?」

  「橡皮泥,可以做成一切你想做成的東西。」韓佳音笑,自己一時興之所至捏成的東西,也是小孩子的心性,捏好後隨便一扔便也沒理。這會被江河拿起來看,只覺得粗陋無比,因而拿在手裡捏爛了。

  「你為什麼要捏爛?」江河瞪著她問。

  「你可以再做嘛。」 佳音都不好意思,好像大人都比小孩子更好面子,她都不敢說是嫌棄自己做的差。

  江河卻對她做的舊式大灶很感興趣,跟著佳音捏了半天,只是不成樣子,見佳音笑盈盈地看著他,便拿眼睛睨她:「你不會做個不存在的東西騙我吧?哪有人還用這種灶的?」

  「我老家啊,很多還是用這種大灶的,冬天裡最喜歡燒這種灶了,早上起來攏到灶前,暖洋洋的都不想挪窩。」

  說到家鄉,佳音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種甜蜜的笑來,其實那時候在家裡也煩過燒這種柴火灶吧?每頓飯做下來,總是煙熏火撩的,所以參加工作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家裡添了液化器具,只是媽媽卻並不常用,問她,總說用慣的東西趁手些。

  她那時候不理解,現在才明白,有些東西,因為遠去了,只記得好的,那些不好的,自動遺忘。

  年紀越大,對往事越深刻,記得的,盡是一些瑣碎的細枝末節。

  江河聽他說得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砌大灶砌得高高興興的,佳音問他餓不餓,他反問:「這個能不能用來煮飯?」

  「用這個鍋就可以。」隨手捏了個小鍋放在上面,一本正經地說。

  「那煮什麼呢?下碗麵條好不好?」江河拿起一小坨拉成細長的麵條。

  「嗯,那我就下點米再。」

  ……

  韓佳音陪著他玩過家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還在說「要記得得看著點火啊,不然會燒糊了。」也沒注意來電顯示,按了接聽鍵時話音還沒落,那邊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江河是在你那吧?」

  居然是鄺修河。

  韓佳音心下一跳,微微一窒,半晌才受驚似地說:「啊,是。」

  掛了電話,韓佳音臉黑了一半,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江河恨聲說:「你爸爸在下麵等你?」

  「是啊。」

  暈,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鄺修河把他送到這裡,他自告奮勇說要上來叫她一起出去玩,他倒好,不但一句沒提,還一待就是一個鐘頭!

  「那你怎麼不早說?」

  「啊,我忘記了。」總算有了點反應,某人卻一點慚愧之色也沒有。

  韓佳音後知但不後覺,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橫他一眼:「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江河摸著橡皮泥笑咧了嘴:「就讓他等唄。」

  卻是負氣似的。

  急急忙忙換好衣衫把江河「拖」下樓——按他的想法,應該叫鄺修河再等上一個小時,誰讓他做爸爸的老叫他等,而且總是說話不算數?——佳音沒有辦法,只好半抱著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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