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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你什麼意思?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是不是有點死心眼兒!」

  「對,我死心眼兒,我就要在你這棵樹上吊死,你信不信?」

  甄恪看著她,不認識似的。他想,女人怎麼都這樣,到了這個份兒上,怎麼都這樣不要臉呢?他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失去了興趣,因為這個女人早已由更加年輕、更加漂亮的女人替代了,他想她已經感覺到他對她的冷漠,可她怎麼就是這麼不知趣呢?

  王一丹用仇視的目光看著甄恪,她想,男人怎麼都這樣呢?她回憶起她剛與甄恪粘到一起時的情境,那時,他的那份熱火勁兒,就像初戀的少年一樣,連她都感到意外。那時,她一進門,他就像饑餓的掠食動物見到了渴望已久的獵物,還沒等她站穩腳跟,他就像餓狼一樣向她撲來。而如今,連看她一眼都顯得多餘,自己真的是人老珠黃、令人不屑一顧了嗎?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王一丹笑笑說:「這樣看著我幹什麼呀,過來呀,坐過來呀!」

  甄恪欠欠身子,不自然地笑笑。

  「我就這麼討厭?」王一丹說著,站起來走到對面,緊靠甄恪坐下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甄恪微微側了一下身子,沒有回避。拿手在她的臉上撫摸著,王一丹感到了一絲溫熱,乘勢把他壓過來,壓在他的身上,上邊一陣狂吻,手慢慢地摸下去,溫存地撫慰著。他翻過身,就要來事。王一丹卻站了起來,剛才的那股熱勁兒頃刻間降到冰點。而此時的他正到興濃之際,乾柴烈火豈有不燃之理,他由被動變為主動,向她發起了進攻。她加強了防禦,在這火候上,她提出了她要繼承她丈夫留下來的那個位子,作為一個條件,甄恪在哼哼唧唧聲中,就把什麼都允諾了。

  王一丹又一次成功地出賣了自己。乾柴烈火燃盡之後不久,甄恪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手機,邊往臥室走,邊應著對方。接完電話,他對王一丹說有事要出去。王一丹說:「避著我接電話,可是頭一回呀!你還記得嗎,過去,只要我在這兒,再重要的電話,你都說你在忙,沒時間過去。」她頓了頓,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放心,你答應我的事辦好了,我就離開你,不再在你這棵樹上吊著了。好了,現在該是我挪窩兒的時候了。」

  甄恪正想說什麼,王一丹截住了他的話頭:「不用解釋了,我理解。我走了,再見!」說著笑笑,起身走了。

  局裡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潮流湧動。排名第一的副局長白吉福自我感覺良好,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沒事了常在各科走走,與科室人員寒暄幾句,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另兩位副局長自知資歷沒有白吉福長,水準也很一般,但又不想放過這個機會,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能找的人都找,能走的路子都走。看到白吉福那副沉得住氣的樣子,心想,看把你美的,鹿死誰手,還沒個准呢,得意得也太早了點吧。但在表面上又都奉承白吉福,給白吉福的感覺就是,徐樹軍留下來的這個位置非他莫屬。

  科長們、科員們清楚得很,局裡騰出兩個位子,後面的事將是一個連鎖反應,大部分人都在這個反應鏈中,最後的結果如何,將取決於自己的「能量」,自然不能閑著,天上掉餡餅的事是沒有的,也不曾有免費的午餐。該怎麼做,誰有誰的招數,都秘而不宣,只做不說。他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積極勤奮,平時遲到的,不遲到了;早退的,也收斂了不少;串崗流號、紮堆聊天和上網遊戲的人也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認真處理公務的樣子。而在底下,每人都撒下一張網,縱橫交錯,硝煙彌漫。曾有傳言,有些人的工作已經做到北京了,北京打電話給本市的一把手,一把手已經表態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任之良落得一身輕鬆,他無意將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跑官要官,也是一種本能,他生來就不具備這種本能。他的母親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對他說過,他這一生是掙著吃的,受一份苦,得一分收穫,沒有意外的收穫,也沒有捷徑可走。他不知道這個是不是遺傳的,是不是父母給他的遺產,與這個時代、這樣的遊戲規則格格不入的遺產。他是不是把他的這種東西傳給了欣星,再由欣星一直傳下去?

  欣星還沒有進入社會,但這種東西已經在她的身上充分地表現出來了。她對找關係走門子這樣的現象深惡痛絕,他不止一次地聽欣星說,在學校裡,為了進入快班,為了當班幹部,為了受到老師的特殊照顧,某某的家長又請老師吃飯了。有天吃飯時,他曾和她開玩笑說:「那我們也請請老師吧。」

  她不認識似的看了他半天,說:「你這樣做,我就不在這個學校上學了。」說著,她撂下飯碗就走了。

  在任之良的家庭生活中,任之良從來沒有給女兒灌輸過此類思想,相反,倒是她在學校裡,在社會上,在大眾傳播媒體上,經常看到過,聽到過這樣的事。她對這種不良行為的憎惡是從哪裡來的?是天生就有的嗎?他想是的,這就像人類退化的器官一樣,某些無用的器官在有些人身上殘留著,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已經消失了,比如鎖骨下肌,在人類四肢著地行走的時代是不可缺少的器官,當人直立行走以後,它就沒用了。而在當代人類中,有些人有一小塊,有些人有兩小塊,有些人則完全沒有。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凡此種種,足以說明,現代人類中的某些個體,攜帶著人類還在四肢著地行走甚至爬行動物時代的某些基因,某些個體則完全失去了這些基因。屬於精神範疇的道德判斷這種東西,難道也是可以遺傳的嗎?大量的事實證實,答案是肯定的。

  任之良想到這裡,感到越加輕鬆。局裡缺著當家的,沒有多少事幹。局長在的時候,大部分人閑著,逛街的逛街,聊天的聊天,玩遊戲的玩遊戲,而他卻忙得一塌糊塗。如今,看上去別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他反而成了閒人。他索性請了幾天假,想把他的小羊送到山裡去。

  他給梅雨婷打了電話,梅雨婷在家,他說他要過去,梅雨婷說來就來吧。

  梅雨婷的魚箱更加漂亮了。箱底鋪了一層白沙,墨綠色的水草叢中點綴著片片紅葉,在藍色背景的映襯下,藍茵茵的水中遊動著十幾條色彩斑斕的魚兒,十分賞心悅目。

  「你這魚可養出水準了!」任之良讚歎道。

  「謝謝領導的表揚!」梅雨婷笑著說。一副開心的樣子。

  「去你的吧,又是『謝謝』,又是『表揚』的,還來了句『領導』,誰是你的領導呀!」

  「你這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難道罵你,你才高興呀!」

  任之良搬個椅子坐在魚箱前,認真賞起魚來。觀了一會兒,他拿起魚箱旁的魚餌就要往魚箱裡投,梅雨婷看見,上前從任之良手裡奪過魚餌,放回原處。說:「你還是放下吧,那魚也不是隨便喂的,得按時喂,喂多了會生病的。你成天吃,也會得腸胃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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