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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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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樹軍、任之良他們再次趕到地震災區,災區群眾的基本生活已經得到安置。受災嚴重的村,家家戶戶搭建了帳篷和暖窩(在地上挖個坑,用木料和麥草蓋住上邊,人住在裡面,比帳篷裡還暖和,故被當地人叫做暖窩),加上送來了燒煤和糧食,度過這個冬天,看來問題不大。 他們在鄉上瞭解了一些面上的情況,就走村串戶,核實一些情況,為安排下一步的救災工作,掌握第一手材料。他們來到馬蓮溝村,進村不久,看到了這樣的情景:一位老婆婆帶著一個小姑娘,與一夥解放軍戰士面對面地跪著,都在向對方請求著什麼。任之良愣了一下,急忙走過去,就要扶起那老人。老人拉著任之良的手,一雙淚眼看著他,哽哽咽咽地對他說:「這不是任家的良子嘛,你來得正好,你勸勸他們吧,收下我這老婆子這點心意吧!」她說著把一籃子雞蛋交到任之良手上。 任之良接過籃子,放到地上,就往起拉老人,老人說什麼也不起來,任之良說:「老嬸子,有話起來說,這樣可不好。讓他們的首長知道了,可是要挨批評的呀。」 老人聽了這話,就擦眼抹淚地站起來。戰士們見老人站起來,也就一個個站了起來,他們把老人扶到帳篷門前,坐在一根木頭上,反復說著一句話:「老人家,你的心意我們領了,東西我們不能收,這是紀律。」 任之良對老人說:「老嬸子,這樣多為難他們呀,你看,讓戰士們跪在這樣冰冷的地上,你也不怕他們跪出毛病來呀。」 老人拉著任之良的手說:「任家良子呀,你是不知道呀,我這條老命是他們給撿回來的,眼下他們要走,我老婆子也沒個啥,就煮了這幾個雞蛋,又不值錢的,表表我老婆子的心。他們硬是不肯要,這叫我咋過意得去啊!」 原來,這老人身邊沒有兒女,和一個小孫女相依為命。地震那天,她家的兩間土坯房被震塌了,她和小孫女被埋在廢墟中。連夜趕來的解放軍戰士,從廢墟中挖出老人和小孫女,送到附近的醫院,由戰士們輪流去醫院侍候她老人家和小孫女。所幸她祖孫倆都只受了點外傷,不幾日就出院了。老人回到村裡,戰士們為她搭建了帳篷,送來了大米、麵粉、罐頭、衣被、藥品和幾百塊錢,又幫老人挑水、劈柴、生火、做飯、洗衣裳,使老人度過了地震之後最艱難的那段時光。在戰士們完成任務就要撤離的前一天,老人從東家西家湊呀湊的,湊了幾十個雞蛋,帶著小孫女到戰士們的駐地送行。不料,戰士們死活不肯收下她的雞蛋,情急之下,老人一把拉著小孫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戰士們的面前。任戰士們怎麼勸,怎麼拉,她就是不起來,說不收她的雞蛋,她就這樣跪著把戰士們送出村子。戰士們無奈,面對老人,也齊刷刷地跪下來,就這樣,被任之良他們給碰上了。 任之良瞭解了事情的原委,對老人說,部隊有部隊的紀律,不能隨便收群眾的東西的,勸她還是不要為難戰士們了。老人仍然不肯甘休。任之良說:「戰士們就要走了,雞蛋你先放著,我走的時候替你帶到市里,再通過組織交給戰士們,你看這樣可以嗎?」 老人想一想,同意了。戰士們也松了一口氣,他們給老人敬了個禮,排好隊,向村頭走去。老人流著淚,望著戰士們,直到他們漸漸遠去的影子在她的視野裡消失。 戰士們走了,任之良把老人送到帳篷裡,問了問老人有沒有過冬的煤,糧食夠不夠吃,生活上還有什麼困難。老人一一做了回答。任之良在老人的帳篷內外看了看,對老人說了些安慰的話,向另一家走去。 看了幾戶人家,情況都差不多。任之良很想去看看母親,便向徐樹軍請了一會兒假,徐樹軍說:「還是我們一塊兒去看看她老人家吧。災情發生後,你一直忙著救災的事,也很少來照管她,孤兒寡母的,真是難為她老人家了。」 他們一行到了任之良母親的帳篷裡,母親明顯地消瘦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她見了兒子,滿臉堆起笑容,慌忙讓著客人坐。任之良對來人一一做了介紹,母親笑呵呵地問著好,又忙著倒茶、拿饃饃。他們坐定後,徐樹軍便向她問長問短,和她寒暄上了。母親說,村上挺照顧她的,第一批帳篷剛到,就給她搭了一頂,村上、社裡的幹部幾乎每天都往她家裡跑,現在吃穿都一應俱全,什麼也不用愁。 她見徐樹軍他們挺隨和的,說起話來也就無所顧忌,有什麼說什麼了。當她講到一個從外地人來災區幫忙的事,引起了徐樹軍他們的注意,都靜下來,聽她講這個外鄉人的故事。 她說這個人是自己帶著乾糧來到馬蓮溝的,起初大家還以為是馬蓮溝誰家的親戚呢,後來才發現,這裡並沒有他的親戚、朋友。他從大老遠的來,就是為受了災禍的人做點事的。他來以後,給母親劈柴、挑水,送孫子上學,還從廢墟中挖木頭、傢俱。 「你們進門的時候也看到了,」母親說,「帳篷外面放的那些個木頭,就是這人一根一根從廢墟中挖出來的,手都出血了,看著都讓人心疼。」她又指著帳篷裡的傢俱,「你們看,這些個東西,也是他挖出來的,挖出來都破得收拾不到一起了,是他一片一片地搬過來,給修好的。」她歎口氣,「這人呀,不僅心眼兒好,還是位細心人呢。」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徐樹軍也感歎道。 「可不是嗎。」母親又說開了,「那些日子裡,總有一些外地人,到我們這兒來,幫我們做這做那,還有一些手藝人,給我們修個桌子板凳,補個鍋鍋碗碗,壘個牆碼個磚的,還來過一些鄉村大夫,自己帶著藥呀什麼的,白白給我們看病吃藥。這些個人,這麼幫我們幹活,到誰家都是吃自己帶的乾糧,不吃我們的,說我們正缺糧食呢。你們說,這都是些多好的人呀!」 「我們也聽說一些,」徐樹軍問,「你有沒有問過他們都是從哪兒來的,有沒有留下姓名的?」 「這倒沒有,」母親有點遺憾地說,「會聽口音的人說,這些人不是一個地方來的,有的還老遠老遠哩。也沒有聽誰說留下名字的,人家都不肯說。像我前面說的,幫著我幹了活的那個,我咋問,他都不說,他只說他是一個『好心人』,還說,如果有一天,他有難了,別人也會去幫他的。」 任之良聽到這兒,心裡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想,人類的這種行為,被我們套上了崇高的光環,稱作一種高尚的行為。是的,從道德層面講,這確是一種高尚的行為。令人不解的是,這種高尚的行為是從哪裡來的呢?一般人都會說,是教育的結果,是後天學習形成的。但我們舉一個例子,就會把這樣的觀念打個粉碎。母親說到的那些好心人,是周邊地區的農民,他們也許沒有上過一天學,也沒有人教導他們怎樣去為別人服務,他們的這種高尚行為的動機來自內心深處,這是一種刻在骨頭裡的東西,相反,有的一生都在接受「為人民服務」思想教育的人,他的一生都在損害人民的利益。這難道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母親還在和徐樹軍說著話,任之良望著她,心裡一陣難過。這段時間裡,他一直惦記著母親,他知道,母親在這段時間的生活會有人照顧,事實上也是這樣,震災發生後,母親的生活沒有發生大的問題,但他同樣知道,在這種大災大難面前,母親是多麼需要他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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