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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沈政他老婆是個下崗工人,今年45歲也正是更年期的年齡,沈政出事後她好幾次來找山子,並埋怨山子為什麼不單位出面去保釋沈政?山子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單位怎麼保?」

  我與山子去看沈政的時候,沈政見到我們並不尷尬像沒事兒似的。山子說:

  「老沈,你怎麼這樣糊塗?你太對不起妻子和孩子了。」然而沈政說:「當時哪有想得那麼多?只想著解決性的問題。誰叫我活得那麼窩囊呢?九十年代憑我的這點工資要養老婆、孩子本來就緊得不輕鬆,可就是因為不輕鬆才想著肉體的快樂,我知道這是一種病態心理。」沈政說完垂下頭又說了一句:「在監獄呆著也不錯,可以省下吃飯錢。」我與山子對視了一下目光,山子的心裡一定與我一樣感到心寒。

  離開沈政後,我們默默無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報社時山子說:「明天我們抽空去沈政家看看他老婆和孩子吧!他老婆還沒去探望過沈政呢?」

  8月21日

  雨停了。太陽一早就從東方升起,初秋的太陽依然火辣辣的。我和山子在上午

  10時左右去看望沈政的妻子。沈政的家在翠園新村,二室一廳的房子,仍然顯得並不寬敞。但他老婆把房間收拾得很乾淨,一塵不染井井有條。他老婆見了我們沒好氣地說:「你們來幹什麼?」

  山子說:「我們來看看你,希望你能去探望探望沈政。」

  「我不會去的,他如此背叛我,不與他離婚已經不錯了。不過夫妻一場,我還是希望他能早點被釋放出來。」

  我們沒法勸慰她,我們坐了不到一刻鐘就告辭了。臨走時,我才注意到沈政的妻子面容十分憔悴,內心仿佛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但一時又無處傾訴。

  8月23日

  一個人看海與集體看海是不一樣的,看海是有一點與海單獨相處,默默交流的意思。這全然不是輕鬆的日子,也不是快樂的日子,甚至是孤獨沉重的日子。

  昨天我忽然心血來潮地一個人跑來普陀看海,我對海一直懷有一種很深的感情。海使我的內心寧靜,也使我的內心沸騰。海更使我想起佛吉尼亞·伍爾芙和瑪格麗特·杜拉這兩位女作家的故事。

  身在普陀山,耳邊盡是鳥語般的聲音,不少來寺廟燒香拜佛的人在我身邊穿梭,我像個孤獨的外鄉人,遊魂似地走完了一條長長的道路後,才到達海灘。

  海灘倒是人影稀少。我走向廣闊無邊的大海時,海風吹來,海面上就像天空一樣,讓我的心境感到無比寬廣與寧靜。與此同時,海風也使我的全身進入一種飛揚狀態。然而,這時我看見大海中倘佯著一條小船,彎彎的一抹,在風中揚帆前行。我的視線隨著船兒在這深不可測的蔚藍中,凝固成一種靜止的感覺。漸漸地,我發現我的思緒已被海風吹散,整個人空空蕩蕩,內心的空間忽然無限地增大,而自己的形骸卻在逐漸縮小。看海其實什麼都不看,海早已與我融為一體了。

  8月25日

  誰也不知道我一個人來了普陀看海,連山子、裡安都不知道。我病假一周只謊稱自己要回家鄉慶元。當然在海邊是很富有詩意的。我一早坐在面對大海的窗前,一邊寫小說一邊聽帕爾曼的一組提琴曲。那柔美的旋律,很快把我帶到美好的幻想裡,使我孤寂的心中仿佛有一條美麗的小魚在游來遊去。

  音樂給我的感覺是千變萬化的。它有時領著我在林中輕鬆地散步,聞著樹林和泥土的芳香;有時又像一位親切的朋友與我傾心交談,溫馨極了。然而,它最終隨著時間流走了,它是以時間的流程為依附的創造物,具有轉瞬即逝的特徵。

  所以在音樂中寫作,往往感到寫作是一種過程。如果過程一結束,寫作也就結束了。幾位大藝術家的自殺結局就證明了這點。比如:海明威、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他們從容赴死的情景常常在我眼前出現。他們是那種為藝術生、為藝術死的藝術家。他們什麼都已窺察了真諦,他們認為創造的過程已經完成,生命便沒有必要延續了。

  現在,當帕爾曼的樂曲戛然而止的時候,緊接著又是溫森特憂鬱的狂想曲在音響裡忽然響了起來,它是那樣地撫摸著我的心房,觸到了我的傷痛,讓我想起生活中一場又一場的磨難。

  8月26日

  一回到宿舍就知道陳紅回來了,水池裡浸滿了她的髒衣服,地上堆著兩隻海寧西瓜;桌子上兩杯吃剩的可樂告訴我有客人來過。

  我把旅行袋放在床上,什麼東西也不取出來就去了報社。報社裡正在給每人分

  5斤沙拉油,一箱紅富士蘋果。汪非見我來了說:「來得正好,快到山子那裡去拿油和蘋果。」

  我的辦公桌上堆著寄給我的許多信,大多數是作者來稿,但有一封我一看就知道是李梅寄來的。李梅說,她丈夫左腿殘疾一輩子要拄著拐棍走路了,而她自己又在不想懷孕的時候懷孕了,反應很厲害,胃口倒不錯。信中她還提到了我們大學時期的友誼,我讀後感到悵然若失。

  山子遞給我沙拉油的時候,趁著沒人看見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問:「父母都好嗎?」

  8月27日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黃昏。我坐在書桌前讀克爾凱戈爾的日記選。其中有一篇《獨處》這樣寫到:「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是:在多長的時間裡,以及在怎樣的層次上他能夠甘於寂寞,無需得到他人的理解。能夠畢生忍受孤獨的人,能夠在孤獨中決定永恆之意義的人,距離孩提時代以及代表人類動物性的社會最遠。」我細細品味這段話的深刻含義時,我的一個朋友打來了電話,她告訴我上海女作家戴厚英在家中被人殺死了。死亡是一件事實,但她為什麼會遭此劫難呢?

  究竟是財殺、仇殺還是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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