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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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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露一走,我也趕緊去我的那間隱秘的休息室。我迅速地從床下的紙箱子裡搬出監視器,重新將它安裝好。我打開監視器時,吳曉露已站在吳大德的辦公桌前,結結巴巴地說著話。她說的事把我和吳大德同時驚呆了。吳大德癱坐在椅子上,眼睛急遽地眨著,一隻手緊張地摩挲著扶手,半天沒吱聲。 吳曉露說:「吳書記,黑皮就是拿光碟敲詐你的人……你不能撒手不管,一定要救救婁剛!」吳大德抬頭說:「他殺了人,我怎麼救,怎麼管啊?」吳曉露說:「你趕快出面說明情況啊!」吳大德說:「愚蠢!我一出面,就把我們兩個都牽扯進去了!」吳曉露說:「那有什麼辦法,現在救婁剛的命要緊!」吳大德說:「曉露,我的身份不允許,不要強人所難。」 吳曉露脹紅了臉,轉身打開窗戶,然後爬上桌站到視窗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你要不出面,我就從你的視窗跳下去!」吳大德頓時臉色煞白:「你怎麼這樣我的姑奶奶!有話好好說嘛!」 他忽然變得十分敏捷,驀地撲過去關上窗戶。吳曉露跳下桌來,氣鼓鼓地說:「好,你不出面我出面,我跟刑警隊把事情的因果關係說清。」說著轉身要出門。吳大德急忙上前擋住她的去路,氣急敗壞地:「你著什麼急呀我的姑奶奶!這麼大的事,我們要想想清楚!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也許用不著你去說,婁剛已經將事情原委坦白清楚了,也許他並沒有說,我們還有迴旋餘地……據我猜測,婁剛很可能是為保護你,才使出了這樣的極端手段。如果是這樣,他什麼都不會說的,你去說清楚,就幫了他的倒忙,他的苦心就付之東流了!」吳曉露說:「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坐視不管,說清楚了前因後果,至少不會判他的死刑吧?」吳大德安慰道:「放心,婁剛有自首情節,殺的又是一個有前科的人,不會判死刑的。如果婁剛聰明的話,還可以說他是防衛過當造成的結果。我們不能倉促行事,以免玉石俱焚。我會過問案情的。我想辦法讓你去探視一下婁剛,你可把這意思透露給他。不過這兩天你先要回避一下,不要在市委露面,也不要見我了。」吳曉露恨恨地說:「我早就該不見你了的。」她擦了一把淚,咬了咬嘴唇,又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補了一下妝,轉身出了門。 我隨即關了監視器,我的後背被冷汗濕透了。他們的對話令我驚駭不已。我隱約地感覺出了他們提到的光碟與我的關係。事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如同被夢魘住了,全身動彈不得。過了很久我終於平靜下來,我把自己從椅子上拔起。 我再一次拆除了監視器。過了兩天,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讓我給吳曉露打了個電話。我小心翼翼地說,曉露,我能幫你什麼忙嗎?吳曉露低聲說,你陪我去一趟看守所吧。我就招了一輛計程車,陪她去了看守所。一路上她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問。她坐在我身邊,兩眼癡呆地望著前面,她搖晃的身體散發出著苦澀的芬芳。 到了看守所,她就進門去了,我則在那扇漆黑的大鐵門外等她。我坐在水泥臺階上曬太 陽,迷迷糊糊地感覺,關在裡面的那個人似乎是我。我扭了一把胳膊,疼感很真切,這才松了一口氣。我等了很久吳曉露才出來,她垂頭搭腦,面無血色。我問:「婁剛怎麼樣?」吳曉露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她沒見到婁剛,婁剛不肯見她。 吳曉露來到楓樹坳找袁真時,楓樹坳小學的新校舍已經峻工,正在往裡頭搬桌椅。而袁真也已經打點好了行李,準備回蓮城了。吳曉露是來請求表姐去探望婁剛的。婁剛向來敬佩袁真,他一定肯見她的,這樣吳曉露就可以打聽到婁剛的情況了。看著表妹那張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臉,袁真心裡十分同情,抓住吳曉露的手說:「你打個電話就是,用不著你跑一趟嘛。」 袁真一回到蓮城,就去了看守所。果然如吳曉露所說,婁剛願意見她。他不但願意,而且是帶著急切的心情見她的。他從鐵柵門後一閃現,就向她微笑致意。袁真倒是有點意外,她沒想到婁剛會這樣平靜。當然,那微笑裡也夾雜有愧疚的意味。婁剛坐下之後,平視著她說:「真不好意思,讓你見到我這個模樣。」袁真輕聲問:「你在裡面還好吧?」婁剛始終笑容可掬:「我很好,因為我的身份,同監的人不敢欺侮我。我的心裡也很平靜,我在反省自己,我不該酒後亂性,逞兇殺人,我必須為我的罪過付出代價。」袁真說:「你怎麼不見曉露呢?她對你擔心得很。」婁剛斂了笑,說:「我不想擾亂我的心情,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現在,她和我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袁真又問:「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她嗎?」婁剛低頭想想說:「她不必見我,也不必等我,我的律師會找她,替我辦理離婚手續。希望她好自為之,把孩子培養成人,我婁某感激不盡。」袁真問:「一定要這樣嗎?」婁剛苦笑一下:「不這樣又還能怎樣?我至少要坐十幾二十年的牢。我命該如此。」 一出看守所,袁真就把探視婁剛的情況打電話告訴了吳曉露。吳曉露問得很細,婁剛什麼樣子,說了哪些話。袁真把聽到的每一個字都告訴了她。聽說婁剛要離婚,吳曉露哽咽了半天,抽噎著說:「都、都是我害了他……」袁真心情沉重,又安慰了表妹一陣,才回自己的家。 好久沒回家,到處蒙上了灰塵,袁真正想打掃打掃,于達遠市長的秘書來了電話。秘書說,全省農村教育工作會議即將在蓮城召開,會議代表將參觀新建的楓樹坳凡高小學,而她袁真,作為支教工作的先進典型,要向會議彙報有關情況。秘書說,于市長對她特別關心,要親自培養她這個好典型,還說于市長明天就要帶著記者來楓樹坳視察,要她做好各種準備,拍幾個好鏡頭。 袁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在楓樹坳,我已經回蓮城了。」秘書說:「那有什麼關係,你趕快回楓樹坳去吧。」袁真默默地掛了機,她不想回楓樹坳去,她不想湊這個熱鬧,更不想陪于達遠在攝像機前作秀。忽然之間,她就沒有打掃自己的家的興趣了,家只是一個空空蕩蕩的殼,她想從家這個殼裡走出去,從城市這個殼裡走出去,去見識別樣的風景,經歷另一種人生。她興奮地拿出剛剛收藏好的旅行包,收拾好行裝,匆匆地去了火車站。 火車開動的時候,袁真向窗外招了招手,就告別了這座城市。 第二天上午,于達遠一行人來到了楓樹坳。于達遠見到了新修的學校,見到了意氣風發的老闆曾凡高,卻沒有見到他想見到的袁真。於是于市長的一些設想落了空,于市長就覺得他受到了輕視,他簡直要惱怒了,但是限於身份和涵養,他只能把惱怒藏在心裡。他的眉頭市長般緊緊地鎖了起來,對陪同他的方為雄說:「你這個前妻是怎麼回事?這樣無組織無紀律,她真的不想提拔了嗎?」方為雄窘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只好代表前妻連連道歉。方為雄立馬就給袁真打電話,想要她趕來楓樹坳,但是她的手機關機了,家裡也沒人。 回到市府,于達遠市長仍耿耿于懷,讓秘書再找袁真,他要親自和她談話。但是秘書連續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袁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一天晚上,于達遠看呈報件看累了,便走出辦公室,沿著夜色籠罩下的街道踽踽獨行。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了醉心酒吧門口。他要了一聽啤酒,在袁真曾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慢慢地啜飲。他掏出手機把玩著,從菜單裡翻出袁真的名字來。他不知她現在何處,也不知她 是不是還用這個號碼,但他還是寫下了一條短信:「也許你已對我有了成見,但我自己知道,我還是我自己。」他默誦了一遍,怎麼看都像是自言自語,便想將它刪除,可是他摁錯了鍵,將它發出去了。 于達遠沒在意,他想袁真即使沒換號碼,也可能關了機,她收不到的。他踱出酒吧,呼吸著清涼的夜氣。忽然手機嘟一聲響,來了一條短信。他心頭一跳,邊走邊舉起手機翻開來看。他看見袁真發來的兩個字在彩屏上閃爍:「是嗎?」這個短促的疑問句使他站住了腳。 我終於找到機會順利地取回了安裝在吳大德辦公室裡的攝像頭,消除了作案痕跡。我可以坦然地面對吳大德了。可是,袁真走了,吳曉露也很少抛頭露面了,我的心成了一潭死水,難得泛起一絲波瀾。 但是有一天,激動人心的時刻一不小心就來到了眼前:我親眼看到,吳大德被省紀委的人帶出辦公樓,上了一輛越野車。 在得到吳大德被雙規的確切消息後,我撥通了袁真的手機。我興奮地沖著遠在天邊的袁真大喊:「袁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吳大德雙規了!快回來吧!」袁真一時沒有作聲。但恍惚之中我分明看見,遠方的她靜靜地笑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像陽光一樣燦爛透明,雖然遙隔千山萬水,卻照亮了我的內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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