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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這時幸好婁剛來了,轉移了一桌人的注意力。婁剛是值完班才來的,每逢過年過節,都是他這個派出所長最忙的時候。他按照長幼次序逐一地給大家敬酒,說了幾籮筐祝福的話。 敬袁真時他顯得特別恭敬,他繞到她身後,壓低了嗓門說:「表姐,你在一個骯髒的地方乾淨地活著,太不容易了,為此我敬你一杯。」

  旁邊的人都沒在意,只有袁真聽清了這句話,感到欣慰的同時,也非常驚訝。

  吃過飯,袁真帶著方明去母親家守歲,方為雄也要跟著去。袁真說:「你怎不去陪你父母?」方為雄說:「我家年飯中午就吃過了,有我妹妹一家陪呢,我請過假了。」袁真說:「你已經不是我家人了,別人會說閒話的。」方為雄說:「只要你不說閒話就行,我想多陪陪女兒。」

  事情一牽涉到女兒,袁真就沒話說了。她不能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力,更不能剝奪女兒享受父愛的權力,儘管她曉得陪女兒很可能只是他的一個由頭。到了母親家,袁真和方為雄一左一右陪著方明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聯歡晚會。可方明並不領情,叫道:「你們倆別擠著我好不好?」他們只好坐開一點。方為雄一會兒給女兒拿糖,一會兒又問她喝不喝雪碧,殷勤得很,好像女兒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方明瞧都不瞧他一眼,伸出一隻手說:「我什麼都不吃,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方為雄趕緊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遞上說:「壓歲錢早給你準備好了!」方明拆開一數,興奮地跳起來:「哇噻!兩千塊,看來你們還是離婚好,離婚了紅包都大些,還都得向我進貢!」方為雄說:「這孩子,沒心沒肺,哪有這樣說話的?」

  袁真撫撫女兒,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也拿了一個紅包出來,塞進方明手中。她的紅包要小得多,只有兩百元。方明看都沒看,就將兩個紅包一起放進袁真的挎包裡。女兒顯然和媽媽親昵得多,並不計較她紅包的厚度,這使袁真感到由衷的欣慰。

  春節晚會十分的熱鬧,袁真內心卻十分寂寞,人也恍惚得很,心思飄來飄去。她陪著家人看了一陣,下意識地笑了幾回,就獨自站到陽臺上去了。她想,此時于達遠在幹什麼呢?天穹幽暗,幾粒星星閃閃爍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她下意識地翻出了于達遠的手機號碼。手機忽然嘟一聲響,來了一條短信,正是于達遠來的。「在這舉國歡慶的除夕之夜,給我牽掛的人發個信息,祝她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它不是網上下載的那種短信,語言普通,一點不精緻,而且用的是第三人稱,但對袁真來說已經很不平常了。她立即回復了過去:「謝謝你在這種時候記得我,也祝你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袁真很不喜歡過春節,每天不是走親訪友,就是同學聚會,心累。她想躲開這些,於是關了手機,正月初四這天帶著方明到楓樹坳去了。她們在楓樹坳玩了兩天,不是和張大嫂到菜園裡種種菜,就是讓張小英領著爬爬山,撿撿柴火,非常愜意。聽著雞鳴犬吠,嗅著泥土和草葉的氣息,看著樹梢在風中輕輕搖擺,袁真感到與大自然如此的融洽,心靈格外的寧靜。

  初六下午一回到彌漫著汽車尾氣的城裡,袁真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語速很快的男聲說:「是袁真嗎?哎呀我找你幾天了,你一直關機我還以為號碼錯了呢!」袁真不知道他是誰,對話了好一陣,才知是初中的同桌曾凡高。她還記得他綽號曾篙子,還曉得他現在是海南一家公司的老總。但是袁真很納悶,十多年都沒來往的人了,他找她有何貴幹呢?曾篙子說,他這次回蓮城,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請她吃頓飯,好好聊聊。袁真就有些不屑,說同學見面好像除了吃飯就沒別的事了。曾凡高馬上說那請她洗腳,開車過來接她。袁真猶豫了半天,考慮到拒絕他似乎不近情理,便嗯了一聲。

  曾凡高在宿舍區門口將袁真接上了車。袁真一瞟,當年的曾篙子簡直是曾桶子了,鼓突的肚子與方為雄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袁真不曉得這個時代是怎麼了,男人一發跡就要變肥嗎?

  兩人到了足浴館,曾凡高給袁真叫了一個男侍。他們一邊洗一邊聊,大多是曾凡高在說。他說他對她一直感興趣,當然此興趣不是彼興趣。她是只可欣賞,而不可褻玩的,從小到 大她都是一朵帶刺的玫瑰。他曉得她的許多事,比如她的清高一如既往,所以在機關裡不得志,過得很憋氣,並且還與丈夫離了婚。袁真說,憋氣和離婚的也不止她一人,有什麼奇怪的。曾凡高說,他覺得對她特別不公平,所以想幫她改變處境,要她到他公司去。袁真直率地說:「到你公司就不會憋氣了?說不定憋的氣更多!而且,到時候連退路都沒有了。我是不想受機關裡的氣,但更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某個個人的身上。」

  「你怕生存沒保障?那好辦,你還有二十年就退休了吧?我將你這二十年的工資一次性給你,將你從機關裡買出來,養老保險也由我一次性付清,行不行?三十萬夠不夠?你若同意我馬上開支票。」說著曾凡高就從皮包裡翻出支票簿,對她揚了揚。袁真說:「這麼大方,你的錢不是錢呵?」曾凡高說:「說得對,錢多到一定程度就不是錢,只是紙了。用這些紙來解除一個我敬仰的人的困境,值。如果你同意,以後你可以到海南公司總部去,也可以先在蓮城分公司當個副總。」袁真笑道:「謝謝你的好意,再說吧。我可怕天上掉下的餡餅砸破頭呢!」

  洗完腳出來天已傍黑,城裡的燈爭相亮出媚眼。曾凡高還要請袁真吃飯,袁真婉言謝絕了,說家裡還有女兒要管。曾凡高說那就把女兒也叫出來吧。袁真堅決地搖頭不從,她最忌諱女兒受那種酒桌文化的薰陶。分手時曾凡高再次要她考慮去他公司的建議,袁真出於禮貌嗯了一聲。她是不會考慮的,不為別的,就為曾凡高的模樣——在她眼裡,他完全是一個暴發戶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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