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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方明說:「嚇一跳好啊,把媽媽嚇到鄉下來了,正好跟我一起體驗體驗張小英他們的生活呢。小英你說是不是?」

  張小英紅著臉點點頭,接過袁真手中的包,輕聲說:「歡迎阿姨來我家。」

  方明挽著母親的手,還將臉貼在袁真的肩上,跟著張小英往一幢小木屋走。女兒罕見的親昵讓袁真心裡非常愜意。到了木屋前的禾場裡,張小英的母親滿面笑容迎上來。這是一個面色黧黑的中年大嫂,眼角皺紋很深,年紀與袁真相仿,可難以掩飾的憔悴使她顯得比袁真老了至少十歲。大嫂抓住袁真的手,迭聲說著歡迎歡迎,將她引到堂屋坐下。

  因為走得急,袁真什麼也沒買,光著手進屋,很不好意思,於是拿了兩百塊錢出來,往大嫂口袋裡一塞:「大嫂,也沒買什麼東西……」

  大嫂立即將錢塞回她衣袋裡:「你看你,這就見外了,你是接都接不來的貴客啊!」說著,給她泡上茶,就跑到廚房忙著做晚飯去了。

  見女兒沒事,袁真的心也輕鬆下來,她望著山谷裡慢慢升起的暮靄,有滋有味地品著茶。鄉下自製的茶葉散發著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純樸而本色,好像是剛從茶樹上采來的。天眼見得要黑下來了,可還沒見到男主人,袁真便問:「小英,你爸爸呢?」張小英朝她身後的牆上瞥了一眼,頭一垂,眼淚就撲簌撲簌地下來了。袁真回頭一看,不由心頭一驚:牆上掛著一幅遺像,相框上還掛著黑紗,那個已經逝去的人正用犀利的目光盯著她!那人的面容和眼神都十分的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袁真回憶了一陣,卻又想不起來。她拿出面巾紙給張小英揩了揩臉,這時方明低聲告訴袁真,張小英的父親在省城一個建築工地打工,一年了都沒得到工錢,半年前,他挑頭去找包工頭要錢,不但三番五次都沒有結果,還和包工頭結下了怨。一天夜裡,幾個歹徒突然沖進她父親住的工棚,在他腦袋上狠狠砸了幾榔頭。歹徒和包工頭當天夜裡就跑掉了,至今也沒抓住。袁真唏噓不已,眼睛不由得發熱。當大嫂來叫她們吃飯時,袁真有意凝視她的臉。可是在那張佈滿滄桑感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的痕跡。

  在飯桌上,大嫂不停地給袁真母女倆夾菜。燉松蕈,炒地木耳,都是大嫂從山上采來的,那種味道完全是城裡沒有的。袁真嘴裡直說好吃得不得了,喜得大嫂眼角的皺紋一忽兒如綻開的菊花,一忽兒像收攏的摺扇。晚飯後,大嫂又要親自給她們打水洗漱,袁真硬是不讓了,奪過了她手中的水簞,自己慢慢地往臉盆裡舀,那種感覺也是城裡體驗不到的。

  夜裡,大嫂將她家唯一的一張大床讓給袁真母女睡。袁真和方明睡在一頭,方明輕輕地將一隻手搭在母親的身上,安詳得像一隻酣睡的小貓,無憂無慮地把她香甜的氣息一陣陣地往母親的頰上吹送。袁真很久沒有和女兒這樣親密接觸了,心裡如同融了一團蜜。山村的夜寂靜而深沉,除了偶爾從遠處傳來一兩聲狗吠,就再沒別的聲音。塵世的一切煩擾,到了這裡似乎就被過濾掉了。

  袁真想起近兩個月所經歷的一切,恍惚得如同是前世的事。她摸了摸女兒的手。方明忽然說:「媽,你在想什麼呢?」

  袁真嚇了一跳,說:「我以為你睡了呢!媽在想一些事情。」

  「我也在想一些事情呢。」

  「你有什麼好想的,除了把學習搞好,別的什麼都不用想。」

  「我可不是學習機器!該想的我還得想。」

  「那你想了些什麼,能告訴媽嗎?」

  「我正考慮如何跟你說呢!」

  袁真驀地警覺起來:「該不是早戀了吧?」

  方明推了母親一把:「瞧你說的,能讓我戀的人還沒出生呢!我是在想張小英,她這次回來,就要輟學了。」

  袁真噢了一聲,忙問為什麼。

  「這還用問為什麼嗎?她爸不在了,沒有經濟來源,交不起學費了。其實,她的成績比我還好呢,因為她特別吃得苦。她說她爸最大的理想,就是讓她上大學,所以才將她送到省裡的名牌中學來讀高中。可才讀兩年多,她爸就沒了……」

  「是啊,太不幸了。」

  「媽,你不覺得張小英輟學,不是太可惜了嗎?」

  「是啊,是太可惜了。」

  「你沒有別的想法?」

  「沒有啊。」

  「哼,難怪別人說當官的心腸硬。」

  「你媽又不是官,方明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你就沒想到幫幫她?」

  袁真想想說:「是應當幫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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