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30)_王秀梅

三十

　　再說了，黃小玲是怎麼知道的？這事挺奇怪的。陳西梨也沒有心情跟任國吃飯了，謊稱自己不舒服，任國說：「我送你回家吧？」陳西梨說：「不用了，開發區離市中區挺遠的。」任國就說：「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陳西梨說：「沒關係，我打個車回去。」

　　兩人就站在路邊打車，開發區人口不很密集，沒過多久就打著一輛，任國替她打開車門，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送一下」，陳西梨以為他會給司機幾十塊車錢，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而且陳西梨覺得這是男士應有的做派，花上區區幾十塊，表示一下對女士的尊重。沒想到任國跟司機交代了那麼一句後，就關上車門，站在路邊朝玻璃窗揮手了。

　　聯想起那天晚上任國從錢包裡掏出一百塊讓司機找零的事情，陳西梨心裡又掠過一些不快。

　　回到家，大臥室裡亮著燈，王開明又在上網，陳西梨換上拖鞋就闖進大臥室，說：「王開明，是不是你告訴黃小玲的？」

　　王開明頭也沒回，往對話方塊裡劈裡啪啦地打字，陳西梨火了，過去一下關掉顯示器，王開明說：「幹什麼啊？約會受氣了，回來拿我撒啊？」

　　「你少跟我來這套，我問你，是不是你告訴黃小玲的？」

　　「我告訴黃小玲什麼了，沒頭沒腦的，一進來就撒潑。」

　　「你少跟我裝糊塗，如果不是你告訴的，黃小玲怎麼知道咱倆離婚是因為你有了外遇？」

　　「哦，這個事啊」，王開明站起來，說：「是我告訴的啊，她前幾天去局裡財務科辦事，在走廊裡碰到我，非要問離婚的事，我就說了啊。」

　　「說得這麼輕鬆，你成心的是吧？我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壞！」

　　「我怎麼壞了？我說咱倆離婚是因為我有外遇，難道不對嗎？難道讓我說你有外遇嗎？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不會那麼幹！我這是犧牲自己的名節，維護你！」

　　陳西梨一屁股坐在王開明床上，王開明說：「哎哎，起來起來，你坐我床上不太合適」，還要繼續說，忽然聽到陳西梨在抽抽嗒嗒的，趕緊憋回去了，換了口吻，說：「這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因為我說了實話？那我道歉，我不該說實話，我應該撒謊。」

　　陳西梨哭得越發傷心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本來黃小玲那個人就愛嚼舌根子，知道我讓你拋棄了，不定背後多麼樂呢，多麼亂嚼呢，要不是今天別人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跟她說了，她是你什麼人啊，她問你你就說？你說什麼不好啊，感情不合，過夠了，都行，偏要說什麼外遇！看黃小玲那婊子多會裝啊，像不知道你有外遇一樣，我就是一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天天在她憐憫的目光下生活，還要接受她假模假式的情感啟蒙教育……」

　　王開明這才知道陳西梨為什麼火冒三丈了，他忘了自己的妻子是因為什麼跟自己離婚的了，不就是因為幾條短信嗎？其它證據一點都沒有，就因為幾條無法接受的短信，足可見這女人要強到什麼地步，如此一個女人，怎麼能容忍被別人知道她的被拋棄？

　　這道理多明顯啊，丈夫有外遇，即便是她堅持要離，青春不再，寵愛盡失，事件的這些核心因素難道就能扭轉嗎？

　　弄明白了這些問題，王開明啞然失笑，再看看陳西梨，哭得一塌糊塗，王開明有很久很久都沒看到陳西梨這麼哭了，心裡冷不丁地就竄上一股難受的感覺，頭一次覺得，這個女人真是被自己給傷了，平日裡她的那些跋扈，那些譏諷，那些讓他生厭的叨叨，跟這哭相比，都算些什麼呢……

　　這樣一想，王開明不自覺地就生出些柔情，他想起結婚的第二年，好像他們之間就已經失去了新婚的甜蜜，她已經開始叨叨，他對那些叨叨已經開始厭煩了，平日裡拿一些話去刺激她，也不太揣摩是輕是重了，有時候鬧得過於厲害，甚至動起手，有一次都脫了衣服躺下準備睡覺了，吵起來，陳西梨蓬頭垢面，瘋了一樣只穿了身睡衣就跑出去，當時是深秋，王開明竟然沒跟出去，過了一會兒，陳西梨自己回來了，王開明例行公事地撫慰了一會兒，陳西梨就含著委屈睡了，不鬧了，王開明也沒多少心疼的感覺。只有一次，兩人又鬧騰起來，陳西梨氣不過，又來推搡王開明，對陳西梨的推搡，其實王開明沒有一次老實過，儘管不還手，每次也都是拿胳膊肘子、膝蓋等這些硬部位去抵擋，這種抵擋其實跟還手也沒什麼分別，陳西梨畢竟是一個女人，僅僅這些抵擋，就夠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了。那次王開明在抵擋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把陳西梨的一個手指甲弄翻了起來，陳西梨當時疼得臉色煞白，哭不出來了，跪在床上，使勁摁住那只指甲，閉著眼，王開明站著看了一會兒，覺得袖手旁觀不太合適了，才走過去，掰扯陳西梨，陳西梨也不看他，也不襲擊他，也不哭，只是躲，他碰哪兒，她就躲哪兒，最後，自己找了一塊紗布，纏住手，坐到被子裡，表情空空的，只有兩行眼淚證明那不是一尊石膏像。

　　那是王開明覺得最受震動的一次，他狠狠地罵了自己一頓，覺得自己對陳西梨太不好了，實際上一點都沒讓過她。那次之後他發自肺腑地對陳西梨好過幾天，但是後來過著過著，又過回去了，日子太冗長太磨人了，怎樣發自肺腑的反省和決心，也抗不過時間的消磨。

　　這次，面對陳西梨軟弱的眼淚，王開明恍惚又像回到了陳西梨手指甲受傷那個晚上，心裡懊悔莫名，走過去摸陳西梨的臉，想給她擦擦淚，陳西梨噌一下打開他的手，跳下床就走了，把剛剛柔情萬端的王開明甩在那裡。就像送給人家一個笑臉，人家啪一聲給你打沒了，王開明覺得這一下他自己也挺受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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