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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等待蘇潔的這兩天,郝智哪裡都沒有去,靜靜地呆在賓館裡休息。身體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整,腦子卻比平時更加勞累。他去路山已經一年多了,經濟還是發展緩慢,和過去梁懷念時代的路山一樣,平時自己基本上陷入圍著人事打轉轉的怪圈,成天忙於這些事務卻又忙不出一點名堂。現在梁懷念倒算是基本銷聲匿跡了,但他的遺風還影響深遠,目前的狀況還不容樂觀。幹部職數的嚴重超編,如果把仕途比作一條競賽的跑道,那麼路山現在上了這條跑道的人,已經到了擁擠得無法進行比賽的程度。比如地區本來早有了水利水保局,但上面有領導提出一句口號後,梁懷念馬上根據口號的內容成立了秀美辦,一下子安排了十幾個主任、副主任,還讓編制辦公室給了六十個人的編制,可如此龐大的單位卻沒有明確的職能。

  這下倒好,水利水保局和秀美辦打起架來,兩個單位爭先恐後地給下面發文搶業務,秀美辦的領導知道省水利廳有一個國家投資一個億的流域治理項目,馬上跑到各縣進行現場辦公,當場拍板給這個縣一千萬,那個縣兩千萬,在口頭上把經費分個精光。水利水保局知道這個情況後給省裡做工作,說地區上這個專案的條件不成熟,經過幾次工作,上面還真的取消了這個專案。雖然兩家的爭權奪利暫時偃旗息鼓,但資金跑了對地區不利啊。秀美辦主任告狀到郝智這裡,要地區明確單位職能,落實具體工作。郝智通過瞭解得知,這個秀美辦「上無頭」、「下無腳」,是全國獨一無二的單位,既無法給職能,更無法撤銷安置這60多號人。這樣的問題都難以解決,在大的人事問題上更是如履薄冰、舉步維艱。想想自己的滿腔抱負和現在「維持會長」的角色,郝智十分無奈和苦澀。

  從路山的事情又想到蘇潔,恍惚裡竟然走過了多年。當初把她擁入自己懷裡時還是紮著小辮的小姑娘,後來到了分娩兒子郝樂的那個晚上,醫生在難產的蘇潔痛不欲生的呻吟裡,破例容許他走進了產房,真像人們說的,人養人嚇死人,見她在那張手術床上輾轉著、痛苦地呻吟,他感到生命的可貴。蘇潔兩條腿高高地翹著,扭動著笨重的身子,整個人都變了形,揪著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他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連接了能量輸送的紐帶,渾身的巨大能量馬上輸到她的身上,使她使勁地發起最後的總攻,在他渾身汗津津的擔心中,郝樂呱呱墜地了。就這個把自己的命運都交給了自己的人,說分手就要分手,雖然這個結局是早就準備好的,但臨了了心裡還是非常懷念。小時候他養成一個毛病,對自己用過的東西,哪怕是一塊舊手帕、一雙舊鞋墊,扔掉的時候心裡總戀戀不捨的,老想著這個東西從此就要和自己各分東西了。現在,何況是面對一個同床共枕幾年且養下兒子的女人呢?

  蘇潔到首都國際機場那天,郝智請廖菁開車陪同自己去接機。傍晚時分,迎著燦爛的晚霞,蘇潔還像過去那樣亭亭玉立、楚楚動人。走過大廳隔離地帶,她把行李箱放置在一旁,老遠就伸出雙臂猛撲到他懷裡親吻起來。看他們親昵的樣子,簡直是一對戀人勝似新婚的久別,哪有一點離婚的痕跡?廖菁理解這就是美國式的觀念,感歎人的可塑性真是太強了,一個搞自然科學的成年人,也就是耳濡目染的,僅在短短的幾年裡可以完全美國化。蘇潔為身後那個高大的小夥子做了介紹,郝智說:「我倆認識,是你的助手吧?在美國見過。」他也一指身後的廖菁,「我的朋友,新華社記者,也算是在美國認識的。」廖菁微笑著和她握手,蘇潔的眼神顧盼,半天才驚歎地說道:「你好漂亮啊!就像電視裡的女記者那樣。」說著,又不由自主地給郝智投過去一個甜蜜的眼神,郝智餘光掃描到她這樣的眼神,沒有去接,連忙和那位美國小夥子熱情地說笑起來。

  從機場進城的路上,廖菁專注地開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郝智好像也無話可說,保持著沉默,倒是後面的兩人在連連驚歎北京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駛進城區,廖菁問道:「你們住哪裡?」小夥子說:「會議後天在長城飯店開,我們也已經在那裡定了房間。」

  車就直駛長城飯店。見他們只拿到一個房間的鑰匙,郝智和廖菁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郝智說:「那請你們先洗一下,如果不累的話,洗好後下來咱們吃飯。」看著他們上了電梯,他倆坐在沙發上更不知說什麼是好了。

  按照蘇潔要吃真正的中國飯的要求,他們出了飯店到附近火鍋居吃了一頓涮羊肉。人的情緒也在熱氣騰騰裡升騰起來,場面馬上熱烈起來,氣氛很是活躍。蘇潔說自己第一次聽到郝智當了地委書記時感到很詫異。廖菁就問他難道不適合當嗎?蘇潔說道,雖然自己遠在美國,而且還是搞自然科學的,但對中國官場的事情還是略微知道一點的,總的來說就兩個字:太黑。而像郝智這樣的人,無論怎麼教導他,也不可能黑起來的,所以應該說他當不了官,特別是大官。說罷問他當地委書記的感想。郝智岔開了話題,說:「大博士,我們路山資源豐富,有廣闊的發展前景。當然暫時和你研究的人體基因領域不會有大的關係,但我們需要投資,說不定哪天在飛機上你遇到了一個大老闆,順便給我們找來點投資,怎麼樣?」說到這裡,郝智無意識地看了廖菁一眼,她的臉紅撲撲的,馬上想到了在去美國的那個驚心動魄的航班上的事情。

  隨著火鍋熱氣的散去,晚飯也進入了尾聲,大家碰幹了杯裡的長城幹紅後,郝智喊了埋單。美國小夥子馬上說我們AA制,卻被廖菁阻擋了,她說:「不管你們是來自美國的還是來自路山的,更不管什麼AA制,今天你們都是我的客人,誰也不要爭。」她這樣一說大家也就不爭了,廖菁過去結帳,小夥子也上了衛生間,蘇潔一臉嚴肅地拿出一個檔說:「離婚報告我已經寫好了,今天晚上你拿回去看,沒有意見的話,就簽了字。至於其它事都有律師去辦,有關的文書到時候會給你寄來的。本來,我還想,我們最後再聚聚,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祝你們幸福。」郝智聽到「你們」二字,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剛想解釋,一時卻想不出個說法,只得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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